党有人尚在洛阳,那马球赛兴许有人混入,他陡然醒悟到姜皎已死,王怡被贬就有很大程度是构连姜皎之故,他不禁异常后悔自己为求稳妥,不曾在姜皎未死时就先捅破此节。于是,他连此前通风报信含糊不清的崔泰之也一块给恼上了,告退出殿的时候甚至根本都没看上崔泰之一眼。而后者虽觉冤枉,隐隐之中却也不无懊恼。
等到这两人双双告退,李隆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抓着扶手的手不知不觉便攥紧了。当初从张嘉贞之言杖责姜皎,又将其贬至钦州恶地,他自是心头气怒交加,可等到人启程之后,他便不知不觉渐生悔意。可身为天子决不能朝令夕改,他也就安慰自己放下了此事,可谁曾想姜皎的死讯不过十数日便报到了他跟前,而王怡竟然紧跟着报称姜皎和长安城那起谋逆未遂案子有涉!
这一环紧扣一环,倘若不是姜皎死在路上,倘若不是杜士仪强项不屈,兴许他还得过上更久才能察觉到!这宫里宫外的这些人……简直当他是可以轻易蒙骗的三岁小孩不成!
洛阳宫神居院中,当连月以来屡受打击,已经消瘦了一大圈的武惠妃辗转得知,宋璟和杜士仪快刀斩乱麻了结了长安城中的权楚璧之案,天子深为赞赏,只令在已死的权楚璧权梁山李齐损之外,处决首恶七人,其余从者或流配或杖刑,为胁从者宽宥不问之后,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丝笑容。
“惠妃,大家此举,是不是说……”
“没错。三郎又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怎会被人一直蒙骗下去?姨父之冤,他现如今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武惠妃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但旋即便露出了森然冷色,“阿王斩我臂膀,又想趁胜追击赶尽杀绝,立威于朝堂后宫,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好了!我偏偏不让她如意,索性什么都不做,是非曲直三郎总能明辨清楚。说起来,杜十九郎真心难得,前后两个人情,我都记下了!”
长安光福坊的姜皎宅,原本是西京有名的豪宅之一。景云年间睿宗李旦登基,姜皎初贵,曾经由李隆基亲自奏请,将在姜皎宅院以南的永寿公主庙赐给姜皎为鞠场,宠信可见一斑。然而,如今宅邸还是从前那般富丽堂皇,但四面却已经挂起了白幡,从内到外一片素裹,家奴部曲的脸上无不是一片沮丧悲色。
若只是主人逝去也就罢了,可主人乃是杖责贬斥之后死在路上,倘若不是天子尚有念旧之心,只怕就要葬在他乡了!现如今长子姜度扶柩而归,在家设下灵堂,可这头一日来祭拜的除却亲友,余者寥寥,人情冷暖显而易见。
于是,当杜士仪前来祭拜时,一时从外通报到内,殡堂之中,原本打算一路送父亲到贬所,如今却又成了披麻戴孝扶柩回来的姜度不禁露出了黯然之色。等到家仆迎了杜士仪进来,到了殡堂之中祭拜上香,他示意另一个弟弟留在殡堂以便接待其他宾客,就把杜士仪请进了西边的廊房。
“姜四郎,安慰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节哀顺变,别忘了你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妹要照料。”
“多谢提醒。”姜度点了点头,随即便正坐举手,深深行礼道,“也多谢你到长安之后,又使阿爷得免身故之后又遭人污蔑!”
“本就是我该做的。怎么说咱们也相识了这么多年,你何必见外。崔十一本来也要来,是我嘱咐他晚些,不要挤在一块。”
“你们有心我就很感激了。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阿爷故去之前,曾经提过想求人做一篇墓志铭,可否请杜十九郎润笔?”
杜士仪顿时一愣。这墓志铭素来都是求高官书写最多,自己何德何能,够得上资格给姜皎写?然而,等到姜度低声把父亲的心意和盘托出,他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究点了点头道:“好,此事我答应你。不过,你今后可有具体的打算?”
“打算……即便圣人因为阿爷故去,难免有些念旧之心,但若是用我等姜氏子弟为近臣,朝夕相见,难免更加会想起旧事,所以仕途上头我就算用心,进益也有限了,更何况,我从来就不是这材料。”
听姜度说到这里,杜士仪却哂然一笑道:“那就眼看仇家依旧占据高位?”
这时候,姜度终于面色变了。这次的仇人是谁,他就是再愚钝也能揣测出来,可杜士仪这暗示的一层意思代表什么,他更清楚。想到杜士仪本就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温厚君子,此前几次事情也尽显老辣,想到父亲当初离京之前对他和李林甫的嘱托,又想到父亲临终的遗憾,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杜郎是要撼中宫?”
“非,中宫何人,与我何干?然则张相国一再算计,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我也要撼一撼!横竖这朝中并不是没了他,就找不出足以定朝局的名相!”
“好!”姜度一时悚然动容,当即伸出手去和杜士仪紧紧相握,“阿爷之疏失,在于不该勾连后宫,阿王无子,圣眷不再,不足为惧。但使能拉下张嘉贞,看王守一还能猖狂多久!我虽守制在家,但若有什么需要做的,你尽管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