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成都县廨转眼间就已经一个半月了,陈宝儿仍然感觉日子过得如同做梦一般。琳琅满目让自己根本连看都来不及看的各色书籍,各式魏晋碑帖和拓本,更让他欣喜若狂的是,那些自己从前多问一句就会被呵斥的经史问题,现如今都会得到杜士仪的耐心解答。尽管大多数时候,杜士仪都只是授意崔颌给他答疑解惑,可这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他固然高兴,可崔颌就高兴不起来了。杜士仪对他诗文策论上的指点固然让他高兴,可要分神指点陈宝儿,这就让他有些小小的郁闷了。而且,两个人同处一室,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又不能把这些怨言对人吐露,自小养尊处优的他别提心里多委屈了。
于是,当赤毕来叫了陈宝儿出去,说是杜士仪吩咐,让其去笔录张家人的证言时,他在心里略一思索,便主动提出跟着去看看。
然而,本以为是杜士仪对陈宝儿的偏袒,可当他见到张家父子三个,他立时就明白,这与其说是看重,还不如说是磨难!
张老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好端端的女儿被刘良拐卖,而张家兄弟两个,则是一个把袖子捋得老高,仿佛想要找人打架,另一个则是精明外露,不但口若悬河地说自己的妹妹这些年被刘良骗了多少钱,又痛心疾首地数落着妹妹被人拐走,让自家损失多少。当这父子三人絮絮叨叨终于告一段落之后,他已经听得头昏脑涨。
尽管陈宝儿今天没跟着杜士仪去散花楼,可这桩官司算是这正旦佳节的轰动性事件了,因而他听人七嘴八舌一说,也明白了一个大概。他也被这张家父子三个说得眉头大皱,但还是捋到了重点。这会儿终于候到他们停顿,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的女儿现如今已经在医馆调治,可要命人送她回去?”
“不不不!”张家长子张老大几乎本能地迸出了这接连三个字,等发现陈宝儿和那些差役都看着自己,他却脸不改色心不跳地干咳道,“话不是这么说,她如今被那刘良害得如此凄惨,若是我们把她接回去,谁来负担她这治病的钱?可怜我那妹妹打小贤良淑德……”
配合着他这话,张老翁顿时发出了一阵干嚎,这声音听在崔颌耳边,简直是和鬼哭狼嚎差不多。他本能地想去捂耳朵,可见陈宝儿面色如常,想想自己还比他大了好几岁,只好竭力充作镇定自若。可是,等到那糟老头似的张老翁竟是跌跌撞撞朝自己二人扑了过来时,他立刻本能地闪到了陈宝儿身后,眼睁睁看着对方扑通一声跪下了,直接抱上了陈宝儿的大腿。
“小郎君,我那女儿好端端被人骗了这么多年,有家不能回,有苦说不出,这才不得不去拿脑袋碰城门口的石柱!她要但凡有一丁点希望,都不会做出这么自寻死路的事情来!听说那刘良是杨家的放良部曲,可难道豪门家奴就可以胡作非为?这么多年,成都令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们告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一个伸张正义,如今好容易咱们盼来了杜明府这般公正明允的,我那女儿终于能讨个公道了……”
这又是连续不断的魔音灌耳,崔颌终于完全受不了了。张老翁那肮脏的手在陈宝儿干净整洁的袖子上摸来摸去蹭来蹭去,脸上的油腻尘灰也随着泪水玷污了陈宝儿衣裳的前襟,最最恶心的是那一把一把的眼泪鼻涕。正当他准备开口喝止,给陈宝儿解围的时候,他却没有料到,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垂髫童子却还端着客客气气的笑容,竟亲自双手把人扶了起来。
“我只是杜师的学生,不敢当老丈这样的大礼。”从小就干过不少农活的陈宝儿个头不大,力气却不小。他把人硬搀了起来,这才不软不硬地说道,“杜师的为人,想来如今在成都城中应该是有口皆碑的。而今天,也正是杜师及时请来大夫,此刻也把人留在县廨中替你女儿医治。你父子三人痛失亲人,几年不得相见,心中自然苦痛。若是之前真的告了一次又一次,县廨一定有案卷存档,回头我会令人调出来送到杜师面前。”
在屋子外头用手轻轻把帘子揭开一条缝,悄悄看着里间情形的杜士仪,不禁暗自点了点头。而依旧拽着他衣角的玉奴则是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这些话是否有听没有懂。当杜士仪看到张老翁的长子张老大连忙把父亲拉到了身后,陪着笑脸说此前每次告状都不曾受理,所以县廨约摸找不到什么案卷时,他的目光便投向了刚刚须臾就找到了事件核心的陈宝儿。
果然,这年方垂髫的童子只是微微一踌躇,便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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