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出去了,李隆基就算满世界搜寻也找不出来!
这样一个传闻一度在长安沸沸扬扬,安禄山当然听说过,那时候只以为是以讹传讹,置之一笑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对方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再联想到此人竟然撺掇了他这么一个主意,他挺直的腰杆不知不觉吃力地前倾,仿佛想要把面前这个人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就算是当年有那样的深仇大恨,你给我献这样的策,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我既然敢来,便已经置生死于度外。大帅如果认为我的主意有失天德,那么也可以退而求其次,不用如此明目张胆下手。大唐安定了这么多年,朝中君臣必定会认为大帅此次叛乱不能长久,李隆基只要轻敌亲征,大帅何愁大事不成?而若是李隆基不敢亲征,又或者被杨国忠此辈巧言说动,单单只派出一个哥舒翰来,安大帅一路用兵之际,不妨宣扬天子这些年来昏聩无德的劣迹。至于我刚刚说的合适旗号,那就更简单了,只说是杀杨国忠,拥戴太子!”
这叫做什么?简直是釜底抽薪啊!拥戴太子这四个字说出来,应该能教各州县的抵抗更少一些吧?安禄山嘴角抽搐了一下,却没出声。
果然,薛朝又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太子李亨就死定了。只要李隆基真的再杀一个太子,说不定就会迫于大帅的口号不再立太子。到时候,这些龙子凤孙少不得会一番窝里斗,长安城人心不安。大帅只要再拿着李隆基当初逼退睿宗皇帝,不忠不孝,随即以子虚乌有的罪名废李瑛李瑶李琚三王,贬斥远方,以至于他们冤死,如今再度冤杀太子,昏聩已极,这样的昏君,又怎配为天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禄山已经大抵相信了对方。他吃力地挪动身体想要站起身,可由于实在是太胖太重,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旁边的李猪儿见机得快,慌忙跪下用头顶住安禄山的肚子,这才勉强让这位范阳平卢河东节度使站起身体。而安禄山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用前所未有的和蔼态度问道:“你不远千里前来为我献上良策,我当然不会亏待你。你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史思明心下一惊,看了安禄山一眼,见其和颜悦色的表面之下,眼神中赫然流露出了几分犀利的寒光,他便明白安禄山是真的动了杀心。可下一刻,那个铁面人却像浑然未觉似的,从容自若地说道:“只恳请大帅此次揭竿而起之后,能够少造杀孽,得饶人处且饶人。”
“少杀人?山人也太天真了,打仗怎能不死人?须知我的长子安庆宗以及留守长安的刘骆谷至今都不能离开,只要我一起事,消息传到长安,他们必死无疑!”
见安禄山瞬间杀气腾腾,薛朝知道,这时候方才是最要紧的关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认认真真地说道:“倘使我能够保全长公子和刘骆谷二人呢?”
仿佛是怕这样的条件仍然不足以打动安禄山,薛朝又开口说道:“除此之外,我会为大帅继续败坏李隆基和李唐皇室的名声!”
安禄山这才想起北邙山人这个笔名如今已经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即便上了海捕文书,可就凭着从前那些风波,但凡署名这四个字的书也好,传单也好,总有人会瞅一两眼。信不信无所谓,只要有人看,这就是一大成功了。他立刻把心头那股杀机给摁了回去。
“好!薛公子只要愿意,尽可留在此地,我会下令城中所有印书坊,全力印制!”
见安禄山果然立刻答应了自己,薛朝哈哈大笑,慨然答应,但随即沉声说道:“李隆基以及那些龙子凤孙该死,可李唐的百姓却无辜。大帅若想要进兵迅捷,少人阻挡,祈请先期于各州县内大肆散布各种消息,尤其是天子昏聩,以及南北郊祀之地的妖异之兆。要知道,多一个人相信这些话,就多一个人相信大帅乃是奉天行事,同样就少一个人会响应官府的征召令!“
等到左右亲随挟制了他带下去,史思明方才开口说道:“此人……大胆!”
纵使如他们这样的凶恶野心,也不得不认为此人大胆!
至于安禄山,则是在琢磨对方说的少造杀孽。他此次起兵虽是蓄谋已久,可严庄也好,高尚也好,其他颇有才名的幕佐也好,他此前为了保密,并未和他们商量得那么透彻,故而这些人提出的建议也不过泛泛而谈。想想河北道境内诸州还有不少有名的文官,他又不禁心头一热。
若是能让这些人悉心来助自己,这才叫真正的何愁大事不成?看来,对河北道还是要用抚为主。
当天夜里,范阳节度使府后院,靠近段夫人寝堂的一处院子正房大门被人匆匆推开,一个从者捧着从薛朝行囊中取来的厚厚一沓稿子匆匆出来,不多时就送到了安禄山面前。安禄山随手递给了身边的高尚和严庄,二位在河北文坛颇有名气的幕佐轮流看过之后,额头上不禁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最终,高尚儒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讷讷说道:“应该确实是北邙山人无疑。”
“和那出塞九首的格调有些不同,但和从前那些传奇却如出一辙。”严庄也用确定的语调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见安禄山的脸色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尽管不知道顶头上司什么时候招揽到了这样的人物,可胆子极大的他还是觉得有些悚然。
竟敢这样毁谤当今天子以及李唐皇族,简直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