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捶床,大声咆哮道,“朕何等信赖他,封他郡王,给他重兵,可他却是如何回报朕的?败军之将,就应该斩首以儆效尤……咳咳咳!”
眼看李隆基竟是气怒攻心,再次昏厥了过去,高力士慌忙令人去太医署宣御医,等看到众人忙着抢救天子的时候,他也不禁捏了一把汗。即便他曾经被罢斥赶出了宫,尽管他曾经被丢在长安,可他并没有什么怨言,也决计不是故意想要看李隆基的洋相。可是,在迭遭大变之后,李隆基的心理承受能力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实在是觉得又痛心又悲凉。
上报发现哥舒翰的不是别人,正是暂时兼知京兆少尹之职,亲自甄别此次逃回来那些败兵的宇文审。他是宇文融长子,从学于杜士仪,又高中进士,因为李林甫捏着鼻子的提拔而一路擢升,等到杨国忠成为宰相之后,他本来遭到了压制,可却因为此次守城有功而再次得到了裴宽器重。他在御史台时就被誉为有治狱之能,所以这次做事自然格外仔细。毕竟,败兵被扣留软禁了这么久,他不希望经自己的手放进一个奸细。
在这样的甄别之下,原本孤身一人充作老卒的哥舒翰,便无处遁身了。如果是那些没怎么见过他的人也就罢了,可宇文审好歹也是御史台中有名的御史,见哥舒翰的次数很多,但凡败兵将卒,他都令人洗脸刮面再带到面前,详述来历,供出保人,哥舒翰哪里还藏得住?他此番一败,再也不敢自诩为英雄,可心中最最痛惜的便是家奴左车为了救自己而死,被宇文审洞悉身份之后,便神情灰败地请求速死。
可这样大的事情,宇文审怎敢轻易决定?他生怕哥舒翰真的一个不好去撞墙或是其他,赶紧吩咐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看着人,自己一面请人去通知杜士仪,一面紧急上书,随即不敢马虎,把剩下的败兵全都一个个问了一遍,针对各人所知哥舒翰的情况,仔仔细细从各个角度统统问了一遍。
而杜士仪这一日赶去灞桥驿查看渭河上郭子仪已经命人架设好的浮桥,直到傍晚方才赶回来。
“文申,亏得你仔细。”杜士仪一目十行扫完了宇文审记录的所有这些笔录,这才抬起头说道,“这一功我给你记下了,且带我去见哥舒翰。”
当来到临时关押哥舒翰的屋子前头时,宇文审亲自推开门,见哥舒翰盘膝坐在居中的长榻上,一旁是自己安排的几个随从,他便低声提醒道:“杜师,哥舒大帅一直都以武勇著称,你问他时,留着这几个人更为妥当。”
“不用了,哥舒大帅虽勇冠三军,可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凭武勇制人。”
见杜士仪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宇文审规劝不得,只好招手把人都叫了出来。可眼看杜士仪进去之后掩上了门,他着实不放心,却又生怕杜士仪觉得派人守在门口是为了偷听,思来想去索性命人到外头请了杜士仪的亲信随从进来守候,这才忐忑不安地回了自己在京兆府廨的直房。
屋子里,杜士仪和哥舒翰四目相对,足足好一会儿,哥舒翰方才苦涩地说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更何况是杜大帅当面?我当初受王大帅知遇之恩,此后节度河陇,又受陛下御命讨逆,却不幸丧师辱国。如今沦落至此,听凭杜大帅处置就是。”
“看来,如今外间形势,你已经都知道了。”见哥舒翰一声不吭,显然是默认了,杜士仪便淡淡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不要说你此次败北,都是因为边令诚指手画脚,恃强力逼,就算陛下要怪罪,我也可以为你求情。但哥舒翰,你扪心自问,安禄山那封给安思顺的所谓暗通款曲书信,你敢说不是你捏造出来的?”
哥舒翰登时面色大变。他没想到杜士仪不指责自己这个败军之将别的,竟是直接把安思顺的那件事给拎了出来!想到自己败北的同时,如若还被翻这样的旧账,必定会万劫不复,他把心一横,正打算抵死不认,可紧跟着杜士仪说出的一句话,却让他再也维持不住那状似坚定的外表。
“安思顺已经平安回到了陇右,如今陇右军将全都联名上书为他鸣冤,请求让他复为陇右节度使!”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见哥舒翰一下子仿佛垮了下来,耷拉着肩膀脸色无神,甚至流露出了一股绝望至极的信息,尽管鄙薄此人器量狭小,可他到底知道哥舒翰并非无能之辈,就此一蹶不振却也可惜。于是,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潼关之败,边令诚妄言军机,是首罪,已经在守卫长安之役中,被军中将卒一怒处死,你的失律之罪可以削减不少。你若是想死,想必也不会苟活到今天。据我所知,你家中姬妾子侄很不少,你不妨想一想,倘若你诬陷安思顺的罪名落在你自己身上,他们又会如何?身为大将却如此心胸狭隘,你就没想过当初王忠嗣是如何对你的?”
见杜士仪撂下这些话后便拂袖而去,哥舒翰足足隔了许久,方才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叹息。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战死,也好过如今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