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叔叔说,我们明天去买一条新裙子。我喜欢天鹅绒,腰上系一根很宽的缎带的那种。”她声明。
“那我们去看一下在哪里可以找到。”玛丽同意了,“现在去洗澡吧。”然而玛丽不知道,莱尔先生第一次带安娜去看芭蕾的那个晚上,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活。
看完演出后,安娜回到家,手里拿着节目预告单,睁大双眼讲着她看到的一切:“玛……玛尔科娃女士真漂亮。”玛丽照顾她上床睡觉的时候她说,“她的舞伴安东·多林把她举过头顶,她就像羽毛一样轻。阿斯塔菲耶娃公主说她认识尔科娃女士,可能有一天我能跟她会面,想想那多好,”她一边说一边把节目预告单放到枕头下,“晚……安,玛丽。”
“晚安,宝贝。”玛丽低声说,“好好睡。”
几天后,卡拉瑟斯太太兴奋地走进厨房。
“主人在楼上,在客厅。他让我送些茶上去,跟他在一起的是……”卡拉瑟斯太太吊了一下大家的胃口,“一个女人。”
这一刻,所有用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她是谁?你知道吗?”南希追问。
“不,我不知道。我可能看错了,但主人看她的眼神让我想起……好吧。”卡拉瑟斯太太耸耸肩,“可能我想多了,但我有种感觉,单身汉的生活要改变了。”
接下来的几周,卡拉瑟斯太太的直觉好像就要得到证实,伊丽莎白·德兰西成了常客,用人们都猜测她与主人之间的事情。看起来,德兰西夫人是劳伦斯·莱尔在伊顿公学念书时一位老友的遗孀,她的丈夫是英国陆军里的一位军官,跟肖恩一样死在了索姆。
“那位德兰西夫人真是个人物!”一天下午,客厅侍女拿着茶托盘从客厅出来后说,“她跟我说烤饼吃起来不新鲜,让我告诉厨师。”
“谁会想到她会这样说呢!”卡拉瑟斯太太高声说,“昨天她跟我说,客厅的镜子没擦干净,问我下次能不能让用人注意点。”
“她看起来像一匹马,”南希附和,“脸那么长,两只眼睛往下掉。”
“她不是个美人,这是肯定的。”卡拉瑟斯太太表示同意,“差不多跟主人一样高。但不是她的长相惹恼了我,是她的性格。她现在想在这里确立她的地位,也好,要是她永远待在这里,就成了我们所有人的麻烦,你们记住我的话。”
“自从她来之后,他没再叫过安娜去客厅。”玛丽的话里不带一点情绪,“实际上,几个月来她都很少看到他,可怜的小家伙还问我他为什么不叫她。”
“她真铁石心肠,真铁石心肠,她不想有人跟她分享她的男人的爱。我们都知道安娜在主人心里是什么位置,她是他的一切,神气活现的女人可不喜欢这样。”卡拉瑟斯太太伸出食指摇一摇。
“要是他跟她结婚呢?”玛丽问出了所有人的恐惧。
“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麻烦。”卡拉瑟斯太太阴郁地把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毫无疑问。”
三个月后,莱尔先生把用人叫到餐厅讲话。伊丽莎白·德兰西站在他旁边,他向所有用人宣布,他们两人将要结婚,尽快准备婚礼。
那晚厨房的气氛十分低沉,每个用人都知道他们待得舒舒服服的世界将要发生变化。结婚之后,伊丽莎白·德兰西将会管理这座房子,用人们都要听她的。
“你喜……欢德……兰西夫人吗?”安娜在玛丽读睡前故事时问道。
“怎么说呢?我不太了解她,但我肯定叔叔觉得她很好,她一定很不错。”
“她说我说话很好……笑,我长得……”安娜试着寻找合适的词,“皮包骨头。什……么是皮包骨头,玛丽?”
“那个,就是说你长得很漂亮,宝贝。”玛丽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安慰她。
“她说等她成……为叔叔的妻子,我必须叫她‘阿姨’。”安娜躺在枕头上,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透露着担忧,“她不会变……成我妈妈的,是不是,玛丽?我是说,我知道你不是我真的妈……妈,但我觉得你就是。”
“不会的,宝贝。别担心,你知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照顾你的。晚安,晚安,好好睡吧。”玛丽轻轻地吻了一下安娜的额头。
她关掉灯准备离开房间时,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玛丽?”
“什么事,宝贝?”
“我觉得她不喜……欢我。”
“别乱想!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现在不要胡思乱想,闭上眼睛。”
婚礼在伊丽莎白·德兰西在苏克塞斯的父母家的教堂举行,玛丽接到吩咐,要带安娜去参加婚礼。新郎的侄女要做伴娘。
新婚夫妇去法国南部度蜜月的时候,卡多根别墅的用人总算透了一口气。他们要回来的那天,卡拉瑟斯太太下令,房子从上到下,必须打扫干净,一尘不染。“我可不想让那个女人说,我不知道怎样照顾她的新家。”她对用人们嘟囔。
玛丽给安娜换上最好的裙子,迎接她的叔叔和新阿姨,玛丽十分紧张。莱尔夫妇在下午茶时间到达。用人们在大门外排队站好,一句话不说地鼓掌迎接他们。新女主人之前挑剔过他们每个人。安娜满心期待地跟玛丽站在队伍的最末尾,等着行她完美的屈膝礼。莱尔夫人只是对着安娜点了点头,然后走进画室,莱尔先生跟在她后面。
“她想明天单独见我们每一个人。”不久,卡拉瑟斯太太怒气冲冲地宣布,“还有你,玛丽。上帝保佑我们所有人吧!”
第二天早上,用人一个接一个地到客厅拜见他们的新女主人。玛丽站在门外,不安地等着叫到她。
“进来。”声音响起,玛丽走进去,“早上好,玛丽。”伊丽莎白·莱尔说。
“早上好,莱尔夫人,请允许我个人向您表达对您婚礼的祝福。”
“谢谢。”她薄薄的双唇没有一丝笑容,“我想通知你,从现在起,与莱尔先生监护的那个小孩有关的事情,一律向我报告。莱尔先生在外交部的工作很忙,为一个孩子的小事打扰他,是不合适的。”
“好的,莱尔夫人。”
“我更喜欢你叫我‘夫人’,玛丽,这是我在自己家时的称呼。”
“好的……夫人。”
伊丽莎白·莱尔走到桌子边,上面放着每个月的分类账单。“这些也由我来接管,”她指指账单,“从卡拉瑟斯太太手上。我看,要好好研究一下,这里的财务一团糟,不能再这样。你明白吗?”
“明白,夫人。”
“例如……”莱尔夫人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角质架眼镜,架到鼻子上,开始看账单,“从这上面看,安娜每个月的开销超过一百先令,你能解释一下钱花到哪里去了吗?”
“这,夫人,安娜每周上两次芭蕾课,每月花费四十先令。她还有一位家庭女老师,每天早上给她上课,每月花费五十先令。她的衣服还有……”
“够了!”莱尔夫人厉声道,“显然,我看太放任这个孩子了,你说的那些花销都是不必要的,今晚我会同莱尔先生讲。那个孩子八岁,是不是?”
“是的,夫人。”
“那我想她没必要每周上两节芭蕾课。”莱尔夫人挑挑眉毛,一脸不满,“你可以走了,玛丽。”
“好的,夫人。”
“但……但是,玛丽,为什么我不能一周上两次芭蕾课?一节课不够!”安娜眼里全是痛苦。
“可能你还是会一周上两节课的,宝贝,但现在,叔叔没办法支付两节课的费用。”
“但……但是他刚升职!厨房里的每个人都在说他买给阿姨的钻……石项链有多大。如果他有……钱买钻……石,为什么每周十先令都付不起?”情绪的波动让安娜的口吃更严重,她哭了起来。
“现在,现在,宝贝,”玛丽抱住孩子,“修女经常跟我说,要感谢得到的一切,至少你每周还有一节课。”
“但……但不够!不够!”
“那这样,你可以平时多练习。别让自己灰心。”
但这不能安慰安娜,玛丽知道她有多伤心。
婚后的劳伦斯·莱尔很少回家。每当他在家的时候,安娜总是极度痛苦地等着他叫她到客厅,但莱尔先生没再叫过安娜。看到安娜脸上的失望,玛丽的心都碎了。
“他不爱……我了,叔叔不爱……我了。他爱阿姨,什么事都听……她的。”
厨房里的用人们完全同意安娜的说法。
“她把他管得严严实实,”卡拉瑟斯太太叹了口气,“我觉得以前主人没有这么残酷。”她继续说,“可怜的小东西,这些天他都没跟安娜说过话,连看都没看过她一眼,反正我是没看到。”
“可能他跟安娜说话会被女主人扇一巴掌!”南希煽风点火,“我猜他跟我们一样怕她。她从没满意过,那个人,不管我做什么,总是挑毛病。如果再这样,我都想走了。现在女人可以做其他工作了,报酬也不错。”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卡拉瑟斯太太表示同意,“我朋友埃尔希告诉我,他们在给广场找一个管家,我可能会去应聘。”
玛丽听着他们抱怨,她知道她永远不会选择离开这里。
这么长时间以来,家里的用人精神高度紧张,他们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让这位刚来的莱尔夫人满意。先是客厅侍女离开,然后是厨师,接着仆役长史密斯决定是时候退休了。玛丽尽力让她跟安娜不掺和进去,在家里的活动尽量不引人注意,活像个隐形人。但安娜还是经常被叫到客厅,并且不允许玛丽陪着,她只能满心焦虑地等在外面,等着安娜满脸泪痕地出来。伊丽莎白·莱尔极尽所能挖苦安娜,从她断断续续的话,到她没有绑起来的头发和留在楼梯上的脚印,她把安娜骂得一无是处。
“她……恨我,她恨我。”一天晚上,安娜趴在玛丽的肩上哭了起来。
“她没有恨你,宝贝,那就是她对人的方式,对每个人都是这样。”
“这个方式很不……好,是吗,玛丽?”
玛丽不认为安娜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