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等那位杨从事终于满意的抬起了头,宋隐之得以如释重负的喘口气的时候,他这才惊讶的发觉,舱室内的光线已经有些暗淡,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在船舱里忙活了两三个时辰。
“成了,反正是简图,这样也就马马虎虎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弄得太仔细,只当参考的话,应该还是够用的,给王总督送去吧,对了,吴兄弟,你也跟着去解说一下……”
杨从事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看起来还不太满意的样子,可最终还是挥了挥手,示意沙盘已经能用了。随后就又转向了一边,继续摆弄着那些沙盘和地图,直接将宋隐之遗忘掉了。
“宋兄,你肯定有些奇怪吧?你猜的没错,这里的同僚多半都不是正统的读书人,多有匠户出身的,比如我和杨兄弟就是,杨伯父和我爹原本都是宣府的军匠,我爹是个铁匠,杨伯父是木匠,我和杨兄弟从记事起就开始学手艺了……”
相处了这一段时间,宋隐之对这些人的脾气也有了不少了解,倒也没什么抱怨,倒是郭成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走出船舱后,向他解释起来。
宋隐之倒也不吃惊,他多少看出了些端详,手巧的读书人不是没有,可巧到这种程度,还不怕在外人面前展示的,就是凤毛麟角了。所以,他很确定,这些人肯定不是传统的士子,而且,从这些人身上,也能得出结论,大明已经变了天。
“本来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匠户的儿子将来也是匠户,我爹是铁匠,杨伯父是木匠。那么,哪怕我和杨兄弟对这两种技艺不怎么感兴趣,那也是要学,要做的,因为这不是情愿不情愿的问题,而是压在我们身上的命运。”
有些沉痛的话题。不过郭成建说话时,语气却是淡淡的,甚至还带了几分追忆,显然对这些痛苦,同时也不怎么光彩的往事并无避讳之意。
宋隐之只是静静听着。他知道对方不需要他的回答或提问,而且他也很清楚,接下来。对方就要说到最关键的内容了。他也很好奇,大明立国百多年了,一直很安静,突然间,怎么就会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呢?这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直到四年前的那一天……”平静的语调突然波动起来,多了几分激荡,宋隐之更是听出了其中的狂热之意,就仿佛私塾的老先生提起圣人。提起科举时那般。
“……那天的景象,我一直历历在目,侯爷就是那么温和的微笑着。转头对我们说:我也是个手艺人!宋兄,你能想象到吗?当时侯爷虽然还没封侯,可却也是名满宣府的大人物了。而且还是圣驾前的大红人,甚至跟皇上有了八拜之交,而手艺人是什么?”
他自嘲的笑笑,道:“至少在当时,手艺人还是跟娼妓一样的下作行当,可是,侯爷却这样说……后来,我们跟着侯爷去京城,建军器司,筹办书院,精研各种技艺……再去辽东,研制新农具,开垦屯田,到现在,大明已经完全变了样儿,大伙儿都有了奔头……”
“杨兄弟一直都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每天都把侯爷说的话挂在嘴边,大明的富强,要靠每一个人的努力,所以他一直很努力的工作,想用自己的力量让大明的开拓进取更加顺利,以此来回报天子的仁厚之心,以及侯爷的知遇之恩。因为太过专注,所以……宋兄莫要往心里去。”
“杨从事拳拳报国之心,宋某敬佩还来不及,又怎能……”宋隐之嘴上客气着,脑子里却很乱。士人高居庙堂之高已逾千年,他们为大明制订的体制何等森严,等级何其分明!儒学退位,百家再起,与变天无异,这样的变化居然发生在短短四年之间?
联想起初登旗舰之时看到的景象,宋隐之却也不得不相信,若非有了这样的变故,舰队的领导层中,又岂会没有文官的身影?郭、杨这些匠户子弟,又哪有读书并出仕为官的机会?
甚至连那位总督的身份,也被他猜对了,对方果然是海商出身,转职至今,王总督这个华丽,在从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转身,一共也只花了两年多的时间而已。
和当年许柴佬那样的有名无实的总督不一样,这位王总督麾下是有兵的,而且还有数万之众。虽然名字古怪了些,但那三万城管,是实实在在的从属于总督府,代表大明朝廷的威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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