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摆生母架子,说一些“你可以和女孩试试”“改了吧”之类的话惹他生厌,而是说:“他对你一定很好吧。”
“和妈讲讲。”
他们第一次见面有多狼狈呢。周雪荣还记得自己穿了一件宽大不合身的杂色毛衣,还有磨毛了的牛仔裤。因为他爷爷家里没有小孩衣服。
那时他已经两周没有开口说话了,爷爷带他去医院瞧,医生说是心因性失语,受刺激导致的,只要耐心疏导,开口说话是早晚的事。
徐明朗站在院子的台阶上,穿着橘色棉袄,头发炸得像小刺猬,皮肤是被阳光吻过的蜜色,一看就是个调皮孩子。他看着门口瘦弱单薄的男孩,脸上闪动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就连做自我介绍的口气都有种自信。
对于年幼的周雪荣来说,这份自信就像天边的星星一样触不可及。
他真的很想说话,但声音却怎么都发不出来,直到他爷爷走出来,替他做了自我介绍,还要徐明朗多照顾照顾他。
都是约莫十几岁的男孩,又能有多贴心呢?徐明朗甚至在一周后才发现他失语,看着他用滑石在地砖上一字字写下解释,才挠着后脑勺傻呵呵笑着说“嗨,我还以为你嫌我话多,不想搭理我呢。”
薛莹莹一个爆栗敲在徐明朗后脑瓜上说“明朗是头大笨猪”,徐明朗捂着头说薛莹莹“男人婆”“以后没人敢娶你”。两个人鸡飞狗跳的一通追逐,几乎成了三个人在一块玩时的必演节目,比两人小上三岁的周雪荣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
说起薛莹莹,周雪荣见她第一面其实有点害怕。他之前过着闭门不出的日子,社会化教育几近为零,更别说接触一个女孩子。在他没搬到大院前,他唯一接触过的异性就是周谧。
在他的世界中,女性就是神经质的、暴力的,完全不可控的危险人群。哪怕薛莹莹只是冲他笑着,他也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扇他的脸,辱骂他践踏他。
可薛莹莹一次都没有这样做过。她非但没有虐待他,还总是体恤他,会辅导他学习拼音和汉字,教他怎么用一根普通的钢笔写出精致的花体英文。
薛莹莹做到了周爷爷所期望的那样,对周雪荣体贴照顾。而徐明朗就是有事没事找他去踢球,带他去河边摸鱼,到水库游泳。他从来没有问过周雪荣失语的事,也没有问过他的身世,他总是用外面世界一堆好玩的东西填满他的脑海,让他无暇沉浸在伤痛里。
哪怕是他第一次磕磕巴巴说出话来的时候,其他一块玩儿的小孩都震惊了,说是“哑巴开口说话头一遭”,徐明朗却没什么太大反应,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看着他的目光里却充满了惊喜。
这样一个微笑的表情,却颠覆了他对徐明朗的认知。在他的印象里,徐明朗是上天入地的孩子王,是总爱戏耍他的大哥哥,性格是人如其名般的明朗,但在薛莹莹的衬托下,却并不太细心。
周雪荣是在认识徐明朗好一段时间,才慢慢摸懂他的路数。
他的学习能力惊人,短短一年时间就能跟上学校的课程。说来奇怪,他也很爱学习,他享受被书本试卷填满脑子的充实感,做题时他总是很专注,一晃眼就能过去半天。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点,还有一个原因,他从未和人袒露过,是他喜欢发下试卷后,爷爷也好同学老师也好,对他的赞美,这让他觉得很满足。他希望人生也能够像做题一样简单,只要牢记知识点,攻克一个个问题,就可以获得掌声和爱。
这份满足感让他感觉很受用,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路读书都是尖子生的原因。
那时薛莹莹和徐明朗已经上初二了,课程不再似初一那般,为了和小学课程做衔接,而减低难度。他们感觉一下子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原先需要花一小时学习,而现在几乎要翻倍的时间才能掌握那些怪物函数和语法难题。
三个人回家后会在院子的石桌前做作业,看着周雪荣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的样子,薛莹莹是又羡慕又嫉妒,时常感慨世界上怎么会有天生爱学习的人。徐明朗则表示在过两年,等周雪荣也上了初二,就会沉迷于恋爱和电子游戏,才不会理会什么作业和考试呢。
两人又是一顿吵嘴,周雪荣却始终没有抬头,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听到两个人在说什么。
周雪荣把作业写完,又打开书本复习起来。徐明朗打量着他,说“你可真是个奇葩啊,是游戏不好玩还是漫画不好看,你怎么一点兴趣也没有”,还说“你进步的速度太可怕了。我都怀疑你以前说自己没上过学都是骗人的”。
薛莹莹抛了个卫生球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小雪能和我们一样吗,我爸妈都说了,混血儿天生就聪明,那叫赢在起......”
徐明朗脸色一下沉下来,轻轻摇头。转眼就开始抱怨他们班主任有多事逼,情绪之激昂,言辞之愤慨,让人根本看不出是为了岔开话题而使用的话术。
周雪荣一下子觉得眼前的知识都变成了乱码,他怎么也看不下去,心里涌动着一种热流,让他想说点什么。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世。他的生父奸杀十多个女孩,这是震惊全球的新闻,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唯一活下来的是个中国女孩,她出身艺术世家,父亲是全国知名的雕塑艺术家。无论是姓氏、出国的时间,还是身边突然出现的混血小孩,都指向了他。
所有人都知道。
平日周雪荣只在徐明朗的带领下和那群小孩玩,却从来没听到有人议论他,也没被徐明朗特殊关照过。
他突然明白了徐明朗为什么从来不问他过去的那些事。
原来既那不是他粗心,只是他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