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朝此刻进入了这个场景里,抬头望去,天上繁星如斗,周边尽是一片星河浩瀚的透澈之色,满室流淌着的全是些光华温和的月光白芒。
他已经记起这个场景了,就是流灵界的主殿,此刻王座旁的一张小桌上,正坐着静静捧着书看的麒昀。
就像是……多年前一样的落寞。
吴朝看着他这个侧影,看着他身上这淡淡的莹白,莫名就觉得,自己曾应无数次看过他这样的侧影,然后十分不学无术地只知望着他发呆。
——记忆里的那个老师啊,永远都是自己的榜样。
曾觉得,那是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他身上的儒雅也是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品质,所以早就把他当偶像一样崇敬了,而延续至今……自己还真是有好多习惯,其实都还是跟他挺像的。
除了,自己的经历要比他好上太多,无法尝受到他曾尝过的痛楚。
麒昀也似是察觉到了吴朝的到来,略侧了侧头,一缕本来别在耳后的长发倏忽落下,缓垂在他脸旁,看起来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婉,但更多的看在吴朝眼里,竟是凄凉。
尽力维持平静的面色朝他走了过去,直至在他面前站定。
吴朝……已经记起很多曾经的事了。
麒昀缓缓抬头,笑了,“都长这么大了……”
话未说完,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突然打了过来。
麒昀有一瞬的愣住。
眼睛里浮现的满是错愕,但随即又释然了,吴朝恨自己……也不为过,因为自己又针对顾灼泥又针对麒妄的,还想搅浑冥主统辖的地府,这些都是他现在所珍视的,而自己不是了,他理应生气。
只不过看他现在过得很好,自己也就能放心了。
麒昀垂下头,默声地笑了笑。
吴朝打完他这一巴掌,反倒是自己先喉头有些发涩,却还是开了口,带着些许小孩子发脾气的意味,“你有什么好笑的?谁让你替我擅做主张了?”
“你讨厌你父母擅自选择你的出生,你也曾说如果有机会重来的话,你不会选择他们的选择。你更说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出选择的同时就要负责好应承担的责任。这么巧,我还真是从小到大都跟你有差不多的思想,我也这么觉得。”
麒昀愣了愣,再度不解地抬头看向吴朝。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不想要你为了成就我,就变成现在这样啊!我希望的是你哪怕在选择有了我之后,也依然可以有无数选择的自由选择的权利选择的快乐!我希望你不是在选择成为我的养父我的老师之后就把自己定性在了这里,而是在知道自己更想要什么之后,能够发现自己依旧有争取的权利而快乐啊。走错了是可以再回头的你知不知道?!”
麒昀哈了一声,微歪了歪头,“这就是你不带麒妄来的理由?故意哄我开心的?”
吴朝却认真的摇了摇头,“如果没认识过麒妄,我觉得我是会选择你的。”
这次换麒昀摇了摇头,“我不能害你。”
说着,他又无力地浅笑,“这种事本就有违伦常,风言浪语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我纵使术法可修炼至遮天蔽日,也无法挡得过人言可畏。自然也不会忍心看他们污垢你。所以我也不能对你表达出丁点爱慕之情。你真的就只能是我的学生,我所教出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学生。”
“你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一位老师了。”吴朝叹了口气,他之前猜冥主谈话时忽然顿住然后跳过的那点时,就觉得他似乎有所隐瞒,当时心下突然就跳出一个直觉——麒昀是喜欢自己的,这种喜欢不是单纯的那种长辈和晚辈之间的情谊,有些……变了味儿。
也是那时候,吴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体会到一种“丹田充盈”的奇怪感觉了,心说莫不是有什么灵力收回自己体内了?此消彼长……也就是说,麒昀……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而自己所有有关流灵界,曾被他照顾着长大的那一切记忆,也都开始渐渐复苏。
他这次来,真不是哄他开心的。
他现在对麒昀这个人……真是叫他气的不轻又替他难过的不轻。
——更多的,是替他不值。
不是不值在他对于自己日夜纠结的感情,而是不值在他这么愚蠢的做法。
以命换命,以善造恶,他要是未曾认识过自己,他会有一个更好的宿终。
他即便认识了自己,但是不在意自己,兴许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般田地。
冥主说,麒昀是个可怜人,但他命盘还不错。
戏命族厉害的老前辈们万年前跟顾灼泥说,带上这个孩子,他可以替你挡煞。
看起来像是造福苍生,泽庇天下。
实际说不定就是预料到顾灼泥转化为恶鬼后的怨气能滋养这戏命一脉的灵力,自然……同类型的善性灵力相遇,所剩下的,唯有相克。
唯有……相克。
吴朝一瞬间什么都想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明明可以做出一个更好的选择来的,但是你没有。”
麒昀笑了,唇色有些苍白,“所以你这是鼓捣着我现在带着你跑么?”
“收手吧老师……”吴朝的声色依然十分发涩,“红莲业火……你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想害顾灼泥再度失控,想让麒妄大开杀戒……以及流灵界那次堪称毁灭的覆界,炎氏叛乱……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或者说,你是故意去犯这么多罪孽的。”
“老师……”吴朝又摇了摇头,“花开终会有谢的一天,早晚又有何差。你何苦去大动干戈造出那么多孽,从而让天地万物间自然而然的产出相对与之抗衡的福气和风水来为我续命?”
麒昀彻彻底底的愣住,却还是硬撑着否认道,“不,我想杀他们,或者让他们自相残杀,就是因为看不惯啊,看不惯他们凭什么可以过得那么好,我这么努力拼到现如今的位置,却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唯一中意的……却是不能得到。我就是不平罢了。如果抛开喜欢这种情愫不提,想要什么宏图大业的话……那么是不是术法登峰造极,灵力无边无穷,我就能看到巅峰盛世再现……这些统统都跟你没有关系,你也不过是我想成功后,通过控制戏命族从而来控制流灵界万千子民的一个傀儡之主罢了。”
“那你告诉我,如果是照你所说,冥主为什么会在佛家圣地看见你?你为什么要去看那朵红莲?或者说,你为什么要带着一身的罪孽和邪气去看那红莲?而我那次在幻境里遇见你,你又在替谁受罪?你又故意想让谁开口说留下?你连个当面的留下要求都不敢跟我提,却凭着一个幻境试图圆了自己心底这隐秘的梦……你傻不傻?我人明明就在你跟前啊!纵使这些不提,那刚才我的遗憾呢?!你为什么要幻化出一个我曾想创造但是却以遗憾告终不能发行的游戏场景?所有的喜好都是按照我的脾性来的,除了那个版本有些略旧,并非是我最近期修改的那一版,也就是说,在我遇见麒妄他们之前,你一直都是注视我的,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是怕你身上的正气太过凛然,邪气不够多,所以一旦逢见我时害我灵力提前消损,还是怕来不及造出大孽,以便继续用邪祟之气浇灌那朵破红莲啊!”
麒昀哑然。
他瞒过了很多人,骗过了很多人。
兜兜转转一大圈,也不过是想在自己的命盘崩毁前,再为这个小主人做点什么。
但是又能做什么呢,他已经是个亡命之徒了。
怕红莲消失,怕罪孽无有,他怕这个唯一给了他那么纯粹快乐时光的孩子,就那样随着之前的戏命一脉,渐渐成为青史上不轻不重地一笔,万年后陵墓中的一叠积案卷宗,无人忆起。
这个吴朝,合该是永远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合该是让自己觉得那冗重到承载不起的生命里,唯一还能轻轻托起抚平的珍贵存在。
“老师,你太累了。”吴朝现在已经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四周围各种灵力浑涌了,他甚至能感应到麒妄被困在哪儿,小顾叔和白大人又身在何处。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戏命族可能有一天只是变成普通人,而不是非得以死告终?戏命族也不是多么厉害的,他们也没什么了不起,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吴朝能把这一切事连起来,甚至猜得到麒昀在释放殆尽自己的毕生修为,临死之前,还偏要造出这么大的罪孽,都是因为曾在那个噩梦里,听到过一句,“你就是最后那朵红莲业火。”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要是不这么聪明,不知道这些可能会更好,因为就不用这么难过了。
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忆起和他的所有曾经了,那个自己跟着亦步亦趋长大的人啊,为什么非得要这样。
冥主常说活命在世,最可贵难得糊涂。
故而清醒之人,往往都是最可怜之人。
但古话又有训,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这个恨,却叫吴朝一点也恨不起来。
他不怕死,更不怕这永恒的无常,因为只有这样,才更能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要珍惜眼前人啊。
所有事真是有得必有失,更是因为一些缺憾存在,方才衬托出得之不易。
但老师……明明是可以有选择的!
戏命族或许到他这一代已经没什么大能耐了,业火灭不灭红莲开不开兴许也不是指引着戏命族的归途和死亡了,那么,为什么不去相信好一点的结果,反倒是一直悲观着不一定发生的事情呢?
与其天天担心一朵屁花的开灭与否,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多说说话多散散心呢!
放着活生生的人在面前不敢触摸,却偏要为一朵花的开灭与否而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换谁谁不得疯?!
更何况,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啊!他又凭什么替自己选择要亏欠他一生啊!
“你活下去好不好,收了你这所有的阵术幻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带你离开这里,到时候我给你养老送终,你别这么累了……你还什么愉快日子都没享受到……”
“开弓没有回头箭,”麒昀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抬手摸了摸吴朝的脑袋,给他轻轻拨弄了下刘海,露出那一张干净清雅的脸来,“我从小就告诉你,一旦认定的事,就不能轻易更改念头了,认定的人,也要对他负责啊……”
说着,麒昀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又有些尴尬,吴朝正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的时候,就听他轻声念叨了句,“晚了……我这一生,果然都在被遗憾和追悔所累,冥主说的没错……”
随着他话音落下,吴朝就觉得一阵足可刺破耳朵的嚎叫声在不远处冲天响起,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凶猛戾气以一种堪称毁灭性的速度铺天盖地地向四外猛散而去。
吴朝刚想下意识提一口气拉麒昀一把,就见他那身形单薄的老师已被这巨大的灵力波动给冲了起来,尔后直接在自己眼前不远处,炸裂成无数细碎的小光晶,就跟之前那些调皮地停留在他周身的小萤火一样……只不过萤火未曾消散,只不过是被吹乱,他却就是那样……化成无数晶莹的碎片,尔后……渐渐消陨了。
冥主说过,这是流灵界术士的死法。
想着就觉得这口气堵的他都喘不上来,可他现在不能停歇,也不敢停歇,几乎想也没想的回头狂奔,冲麒妄那方向去了。
顾师父其实还惊讶呢,他刚才无非就是觉得,事情好像有些怪,还寻思着为什么要放这么多重叠的冰镜阵来给自己解呢,除了拖时间让人烦躁,恨不得直接碾碎这些镜子外,对方讨不得任何好处啊!而且自从大慈解释过水月镜花的原理,要破阵也容易,可这阵连水月镜花那么高级的都够不上!
于是顾师父忽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寻思着,“该不会是我们在这乱打乱杀,其他地方能映出我们的残像来吧?”
白棋不解,“那又如何?”
“改一改像中人说的话,可以通过口技什么的仿么……但招式却实打实是我们的,因为这冰镜特别映实,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这样就特容易霍乱对方心神。尤其是在愤怒的情况下。这也是禁术一种,叫作‘寸心夺’。”
“所以,我怀疑……嗯,该不是打算把麒妄小子给逼疯吧?那,这就尴尬了,”顾师父还惊奇,“那小子傻兮兮地,能有啥把他急疯了?哦不对!”说着一拍头,“他已经恢复恶鬼身份啦!他应该变机灵啦!啊会不会欺师灭祖啊?!”
赶着顾师父乌鸦嘴。
麒妄这边真是“欺师灭祖”了。
他不是因为欺师灭祖而发狂,他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杀了师父而难过的伤心欲绝,又想着顾师父对吴朝来说也很重要,那吴朝也一定不会理自己了……
于是刹那间,方寸大乱。
刚才跟师父之前的种种招数缠斗,每一招都让他濒临生与死的极度紧张边缘,可每一招打过去时,他也都想到当初,在最开始,自己刚开眼那时候,三界哪里都容不下他,而他却被他毫不见外的指点过——那就像是一朵不温不热的火种,却能经久不绝的,在麒妄心底徐徐燃灼。
只不过麒妄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上的特殊性,所以不敢带着自己的气息在这太久,生怕暴露,给他带去麻烦,于是就喜欢经常的乱窜去别的地方,反正把自己身上的气味弄串了最好,别叫人发现。
可以说是,那是所有人都怕他、孤立他的时候,顾灼泥是唯一一个长得跟神仙似的,还不靠谱的跟个小孩似的,溜溜达达过来跟他说,“你这招这么打,不对。”
还捏了捏自己,嘲笑道,“瘦胳膊瘦腿的,没饭吃啊?来我营里,给你饭吃。”
自己其实是跟他偷偷行军打过几次其他邪祟的,不过打完仗,麒妄多半就又立即溜走。
……
可能就是有些分心,想到这等过往之事,等着麒妄再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师父横躺在自己眼前,一动不动。
他……说实在的,要是没遇见吴朝,他真被师父打死也不会还手的,他现在只不过是……还不想那么快跟吴朝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但是也没想到就会打死师父……这什么情况……
麒妄不可置信地退后了好几步,灵台一片茫然——殊不知,他天赋异禀,此刻依旧跳过“我执”,破的是最后一道坎,“出死生”了。
但因为我执依旧没破,所以到底是再度失控了。
这一次,之前地府众鬼没嚎出来的终于觉得嚎的顺畅了,一边嚎一边朝主殿奔,“老爷子好可啪好可啪……”
冥主嘴角直抽,“说鬼话好不好。”
顾师父此刻和小白也破阵成功,出来了,刚才不过是太累了,顾师父就地一趟休息了会,累虚脱罢了。
此刻还诧异呢,“真叫我说中了?”
小白无奈,“你们心还都挺宽啊,不怕吴朝奔过去抵消过这次麒妄身上的孽,他的福分就抵消玩完了啊。”
顾师父摇摇头,“他是已经去了。”
所以怕也没用,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说着,溜溜达达去找冥主喝茶,一眼瞥见他茶杯里那肥大泡胀的胖大海,惊了一大跳,“你不会真把那朵莲花给就着水喝没了吧?”
冥主叹了口气,“麒妄自己喝没的,那杯吴朝亲手泡上的,尼玛傻孩子,菊花莲花都分不清……”
“那废话,叫你抽灵给凝缩成那么丁点大了,萎缩成一团不长得跟朵菊花似的。”
说着顾师父捞过一把瓜子来,磕磕磕,“话说大和尚一会要是杀过来了,你想好咋办了么?”
冥主端着茶杯纠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去偷得他花儿?再说了,一出家人,闲着没事养这么散情的劳什子干什么?不知道么,书画成时皆动情,这些身法意向,都会导人入色.界,出家人,还是不语不闻不看不念……”
冥主这婆妈经刚起了个头,就听“轰”的一声地砖碎裂声响,接着就是某种特别耳熟的禅铃声清神涤韵,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好你个幽泠,我看我莲花池旁有人留书信一封,说是红莲取走暂做代管,还寻思着这不是你的笔迹,没想到还真是你偷得!你个采花贼,看我今日不为鬼除害打死你!”
“嗳卧槽,不是,阿弥陀佛,你个出家人知不知道采花贼啥意思啊就胡乱骂一通!”冥主说着也不干了——大和尚这是来追杀他了!可他并没留书信啊!哪有偷人花还告诉人家的!
大和尚不干,“我不管,你就是采了我的花,你这个采花贼!”
冥主心塞地一捂胸口——我尼玛,我胃口看着像是这么好的样子吗?!
于是,顾师父舒舒服服地架了脚到正剥橘子的小白腿上,仰着脸看大戏。
心下还在想着,他那傻蛋徒弟和福气团子啥时候能出来?
不过众鬼倒是默默安静下来了啊……
大和尚来的有些妙。
顾师父眼睛微微一眯,嗯,绝不是微妙的妙。
……
吴朝此刻周身灵力浑涌,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麒妄所在,发现他正疯狂地原地直绕圈子,暴躁的就像是一头困兽。
想着,吴朝集中精神,周身的场景突然都变了,原本被困在麒妄身边的阵仗也都一瞬全没了,他就仿佛是一只出笼的猛兽那样,毫不犹豫地向这整个空间里唯一的活物扑去。
这是一个满目银冽的天地,寂静的,什么都没有的安静一隅。
但是家具很全,或者说……宫殿里的摆设很全。
吴朝原本想挡一下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可能挡不过,因为支撑出了这样一个隔断外界的空间——自然也要包裹起麒妄的所有戾气,他一瞬间还不适应,或者耗法太多,于是头晕乎乎的。
不等麒妄扑过来,他就倒了。
麒妄反倒是扑了个空,刚想回身给他一爪子,就听地上躺着的这人忽然道,“你不是,之前问我,你在我心里究竟算个什么嚒?”
“不是瞅个稀奇啊……瞧当时把你吓得。”
“你在我心里,大概就是这样的。”
——这样的?
麒妄此刻可能是被这柔和又恰好舒服的“凉”色所刺激,心思又慢慢渐渐找了回来。
正当他疑惑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吴朝十分十分轻声道,“如果说我会感激我身为戏命师所能拥有的天赋,那么就是——它能让我为你建起一座……只属于你的国。”
“回来吧国王大人,我还想吃不梅菜的扣肉呢。”
吴朝的声色渐低,然后累困睡过去。
麒妄愣了愣。
“我执”关,破了。
——观无常,世事无常,人心繁复。
——破我执,心中所执,即为幻魔。
——出生死,死生难料,故而生敬。
恶鬼为三凶之首,不是不敬天地不敬神鬼,逃脱三界外的制裁。
而正因为是那个足可掌控生杀大权,戏弄天下万物生灵为蝼蚁的制裁者,反而更懂敬畏的力量。
……不过,狗屁道理先放放。
怎么出去?!
“吴朝。”麒妄有点急了,灵台清明一瞬间也全都回来了,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唯一念头就是——他要睡多久?会不会饿死?!
自己定不敢贸贸然用灵力碾压他的灵力圈,故而带他出去给他做梅菜扣肉,不是,不梅菜的扣肉。
于是……眼下怎么出去?!
……
吴朝这一个灵力阵就直接困了麒妄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地府可谓是差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三界本来想联手讨伐冥主私藏恶鬼不推出来斩首以示和平心愿呢,结果集结兵马来了一看,发现是佛家那位德高望重的大和尚在跟冥主切磋,冥主自然要全力以赴,故而释放出“自身煞气”,才那么恐怖,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当然,话都是正在地府门口跟冥主喝酒的大和尚醉熏熏地“自己一个不小心”,解释出来的。
老顾则是去找青溪,让她摆了个厉害的阵,然后自己默默蹲进去,坐了近一个月的苦禅,也是不像叫外界人看出不妥来。
倒是小白和小黑,二人皆着了黑白无常的正规服饰,包括判官崔崔,都是一身足可拖地的黑身长袍,坐在一只巨大的判官笔上,悬浮在冥府上空,一边写一边眼皮子都不带扫一下对方的虾兵蟹将,天宫诸熊……哦不,是雄。
看着他们明显有意图来强行搜之,冥主冷笑了一声,自奈何桥前无数阴煞之气累叠翻涨而起,他也不再是之前那副略带沧桑的容颜,一声极华贵的浓墨长袍,头戴玄紫垂帘玉冠,干净凛白的一张脸,看着甚至还有几分少年模样,只不过眉梢眼角俱是冷漠,而且带着那么一股子难以说清道明的阴沉死气,有些渗人。
大和尚在一旁捧着酒葫芦边咂嘴边摇头——这小子那么爱扮老,果然么,都说他吃亏在脸上,啧啧,小白脸!
冥主咬牙——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普渡池里面种九十九排菊花,你等着!!!
但是面上却端的严肃,声色冷冷,真如他那个幽泠般冷冽之名,“诸位,我这管事的还在呢,你们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说着,手自空中一挥,一把巨大的黑玄禅杖出现了在他手中,冥主双眼微阖,突然手微一转,禅铃声乍响,同时周身戾气如针般圈形暴涨而放。
他这戾气可了不得,前排本来站的特稳的人马齐齐被他震飞而出。
众鬼们这次可不是嚎啕了,反倒是捂着嘴嘻嘻哈哈的鬼笑着,听起来万千鬼笑同声起,直让人猛泛鸡皮疙瘩。
大和尚掏了掏耳朵,问判判,“你爹他闲着没事都教过地府的小鬼们练声不?集体嚎一个来听听啊。”
他话音刚落,众鬼比听冥主的令都有效,开始狂嚎了起来。
冥主糟心地扭脸回看去——知道他是在帮我你们也不用这么给他面子好不好?好歹等我说一个“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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