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声高呼:“大唐工部司员外郎崔破恭祝‘天子万年、贞元万年、盛世万年!!!”想来这一声齐呼他们私下已是琢磨过许久,是以虽有三千人发声,却是整整齐齐,更无半分杂音。
既有这三千人带头,正被说出心声、酷爱热闹的长安坊间百姓那甘落后,齐声随之高呼,由近及远,一波传过一波,一时间“天子万年、贞元万年、盛世万年”的呼喝之声滚动全城,只将城外无数夜栖的宿鸟全然惊飞,唧唧喳喳的应和着这欢快的雷鸣之声。
初时,声音尚是芜杂,待数声过后,已然是齐整一片,这浩大的声响再吃那城墙反射而回,欲发跌宕不休,此时的长安已然全被这一片声浪包围。
花灯及呼喝称颂之声初起之时,城楼上的王亲贵胄们都被这蓦然而来的一幕惊的呆住,待那声音愈来愈响直到举城同呼,一干人等再也按捺不住的离席拜倒于地,随着那惊天动地的呼喝声高声向御座之上的天子陛下称颂不已,一时间,除了天上那数十盏花灯之外,整个承天楼头只有正值壮年的皇帝陛下在一片“万年”的呼喝声中临风而立,威武不凡。
刚见那数十盏硕大花灯之时,李适已是忍不住的起身了望,及至随着一波波“天子万年、盛世万年”的呼喝声跌宕不休的传来,这位长怀雄心的壮年英主再也抑制不住的全身颤抖,疾步跨下御辇行至城头,举目望处皆是密密匝匝的长安百姓,边仰望天际花灯,边应声呼喊,见到新天子现身城头,城下百姓一片痴狂之下俯身拜倒,只是口中并不稍停,反是更添了三分气力,声音愈浓。随着承天楼下百姓开始拜倒,直如同推翻了一幅硕大的“多米诺”骨牌一般,以皇城外接的朱雀大街为中心,卷起一片人浪,整个长安近两百万百姓于城中四处拜倒,一边口中随众叫喊不停,一边将目光紧紧看向花灯照耀之下的承天城楼,这一刻,癫狂中的黄金之城以全然拜倒于这个刚刚登基数月之久的天子脚下。
眼中看着拜伏于地的长安万民,耳中听着整齐划一的“万年”称颂声,李适的脸色愈来愈红,直至最后竟是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依稀之间,他似乎也感受到了贞观年间太宗陛下出受万民朝拜的荣光。无语凝咽之中,他也只能徒劳的一遍遍向城楼下挥动自己的双手,在这一刻,浮现于这位皇帝心中的是荣耀、激动、亦或是责任,也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波波举城称颂的高潮在许多人喉舌沙哑之后方才渐渐止住,随着面上泪痕宛然的李适一声大喝:“平身!赏!!!”,再一次的“多米诺”骨牌滚动,黄金之城方才渐次回复平静。
李适待百姓尽皆起身后,方转而向御辇而去,及至行到崔破身前之时,却猛的站住将这始作俑者细细凝视许久,也只说得一句:“崔卿,你好…好…好!”后便再也说不下去,一个跨步间上了御辇坐定。
随即,崔破的坐次便由敬陪末座转为高居御辇之下,比那首辅常衮更为靠前,只将这位肩膀上跑不得马、肚子里也撑不得船的宰相大人气的面色发乌。
崔破固辞,奈何皇帝坚不允准,被花灯之事打了一闷棍的他也只能无奈坐了,只是绝不肯左向去看常衮那一张臭脸。
随后,兴奋激动难抑的新天子开始了频繁的举盏邀饮,饶是崔破仅已海东贡酒蒲桃酿应战,也是弄得醉意醺然,而大盏痛饮三勒浆的李适则更是不堪。
随着一轮微染金黄的圆圆皓月渐升渐高,两更的“梆梆”报时声隐约传来,酒意上涌的皇帝陛下不堪再坐,乃摇晃着起身欲下城楼向内宫而去,他这一番动作只让群臣又是一片拜倒,恭送声不绝。
崔破也是随众拜倒,不合那李适经过他这坐席之前时,竟是俯下身子将他衣袖一把握住,便向外拉,无奈之下,员外郎大人也只能屈膝起身绕过座席,在皇帝的牵引之下、在王公亲贵骇然的目光之中,紧跟天子下楼而去。
刚刚下得城楼,不待李适登上早已备好的八乘御驾,只见远远处却有两个禁军押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自一旁经过。
“干什么的?”醉眼朦胧的天子用一种发飘的语调问道,当即便有身侧的小黄门几步上前将三人带过。三人来到近前,那两个禁军士兵伏地拜倒行了参见大礼后,不待发问,已是开言奏道:“今日宫城对京官女眷开放,不合这小娘子竟敢将宫中赐酒的金杯私自藏匿,问她是那家亲眷,又只是不肯开口,奉霍仙鸣公公令,小的们正要将她押赴长安县处置”
崔破抬眼处见那小娘子身着五品孺人服饰,只是此时只顾低头啜泣,故而看不清她的容貌,听那两个禁军奏报,她也并不反驳,想来这窃取金杯之事竟是不假,不免好奇心大起。
“说,为何要私藏金杯”与他一般心思的皇帝陛下在小黄门及崔破的搀扶下勉强站定,语声含糊问道。
孰知那跪倒于地的小娘子却只是哭泣,竟是半言不发,等了片刻,渐渐不耐的李适正欲发怒,却听身侧一人道:“她是官宦家眷,陛下还要为她稍存些体面才是,给笔墨让她写。”
“给她笔墨”不假思索的李适当即依言吩咐道。
不一时,笔墨取至,此番这小娘子倒是没有拒绝,借着御驾上的车灯,伏地于纸上书写了起来。不一时写毕,停了手中羊毫,自有一旁侍侯的小监上前接过,在李适一声:“念”的饬令下,朗声念诵起这一首状词来:
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出端门。贪看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 天渐晓、感皇恩,作宣赐酒饮杯巡。归家恐被翁姑责,窃取金杯作照凭。
至此,崔破方才明白,原来这小娘子却是因贪看宫城美景,晚了时辰,与在宫城外等候的郎君也已失散,为免回家被翁姑责备,乃藏下这两支金杯以为凭信,难得的是,她于心慌意乱之下,竟能于如此短短的时光制出这样一首意兴颇浓的词作来,其才华倒也当真是不可小觑。
“哈哈!有意思,这小娘子竟然还是一个女中状元,来呀!将那金杯还了给她,尔等随崔状元将她护送回府上”一句说完,李适又是一声哈哈大笑,嘀咕了一句:“状元送‘状元’,倒也是一段佳话!”后,方才松开员外郎大人的袍袖,转身上车回宫而去。
闻听这样一道圣旨下达,崔破直与那两位禁军军士面面相觑,直有哭笑不得之感,那位自知大难已过的小娘子却是趁机偷偷抬起头来,要看一看这位名播天下的“俊俏才子状元”到底是何模样。
崔破自知若是遵了这道圣旨将小娘子送回家,只怕明日就不知道会有多少流言将于京中流传,苦笑一声,也只能破财免灾,将两贯钱丢给那两个道旁等候的禁军军士,声言出了问题自己一力抗住之后,才哄得二人独自护卫那小娘子归家。
看着三人渐次去远,崔破也没了再上城楼的心思,转身出了皇城,坐上车驾,穿过拥挤的人群自回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