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先依靠对方的轮廓作出大致判断,然后要贴近到很近的距离才能验证自己的猜测。
索尔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自己,毕竟他刚才从药剂店里慌乱地冲出来那一刻完全忘记了戒备。
但此时双方相隔的距离肯定超过了彼此的黑暗视野,这意味着那脚步声如果想要靠近自己,肯定会从主街道转进巷道里来。
以索尔自己总结的生存经验来看,在黑暗里遇到突发情况时,盲目奔逃或者贸然接近某个未知目标都是极不明智的。
所以此刻瘫坐在地面的他瞬间变成了一个饿死的小流浪汉,那失去生命力的脑袋向一边耷拉着,自然而恰好的面向主街道方向。
只是可惜这个仓促的伪装仍然有着不小的破绽,因为周围没有飞舞的蝇虫围绕自己。
无边的黑暗里,整个世界压抑而沉重。
索尔低垂的目光从微微留缝的眼睛里刺出,紧紧地钉在自己的黑暗视野边缘,身侧看似自然垂落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手指骨节已经因为用力握紧匕首而变得苍白。
如今还敢在街面上游荡的肯定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索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在等待对方靠近的那个时刻。
也许一个孩子的攻击对于对方而言只是个笑话,但那是自己唯一先手的机会。
那脚步声并不重,时走时慢,偶尔稍显迟疑,听起来像是在戒备着什么,当然也可能对方只是刚吃了自己的朋友出来散散步而已。
自始至终,索尔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见了谁,视线因为短时间里过度集中精力反而有些模糊。不过对方应该没发现自己,那脚步声听起来向着主街道有光亮的那个方向离开了。
很久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感觉到同类的动静了,有些亲切,又有些疏离。
直到周围的黑暗重归于安静,索尔仍然一动不动地靠坐在那里。
像他这样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只靠幸运是活不到今天的。
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依靠,没有野狗强壮,没有成年人残忍,除了忍受着孤独小心翼翼地收集点可怜的剩饭,他能做的并不多。
在这个年纪学会生存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幸运是因为可以靠自己活下去,而不会像那些毫无准备的毛头小子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不幸的是太早直面死亡,他会被迫长大。耐心、谨慎、阴险、疯狂…,太多正面或负面的情绪也会非自愿性的快速成长起来。
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了风,夹杂着稀疏的雨点,天空里回荡起闷雷翻滚的声音,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索尔慢慢站起身,任风撕扯着斗篷的衣摆和自己那很久没有打理过略长的头发。
他一直不太喜欢南方这边的天气,不过眼前也不算太糟糕,有了这场暴雨的掩护,自己的归途也会相对安全一些。
过了一会,风势越来越迅猛开始在巷道里横冲直撞,裹挟着渐渐密集的雨点像小石头一样砸在脸上,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整个世界突然喧闹了起来,小镇终于也不再沉默。
建筑发出不堪重负的摇晃声,被阻挡的风在挤过缝隙后会发出一些怨魂般的嚎叫。
该回家了。
索尔深深吸了口气,一头扑进了风雨里。
他一边裹紧身上的衣物一边快速的奔跑,不再战战兢兢,不再吝惜体力。背后兜帽里若有若无的重量在提醒着他,只要跑回墓地,今天又是奇迹的一天。
一路上索尔曾经无数次的回头,可他没有看见任何人。
这样虚张声势或许没什么意义,但如果某个雷鸣的时候恰好回头,他就能看见黑暗天空里裂过的闪电。
借着闪电那片刻苍白的光芒,他可以清晰地看见主街道周边一些破烂建筑的样子,整个世界也有了浅淡的颜色。
虽然时间很短,而且隔着雨幕看起来有些费力,但这是整场暴雨里索尔最喜欢的部分。
那一刻大地一片光明,一切都不再躲躲藏藏。那种视线可以自由延伸穿透很远的感觉,让索尔确信自己还活着,而这个世界也没有死去。
直接穿过修道院正门回到墓地,索尔在一块宽大的墓碑后面躲藏了片刻,没有发现尾随者,他才下到枯井之中。
刚脱下湿透的斗篷晾在空旷处,井底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啪…啪啪…”
似乎有谁站在那里拍手,在寂静空旷的井底听起来无比清晰。
意外之所以称为意外,往往是因为它总是于突兀的时间发生于某个难以预料的地方,比如现在。
看来世事终究还是为自己准备了足够多的凶险。
一小段有些难熬的沉默过后,索尔猛然疾速奔跑,紧握匕首向那个角落全力刺了出去,没有太多的犹豫和慌乱,也不再谨慎和盘算。
谁在那里都不重要了,索尔很清楚自己除了生命外其实并没有太多可以失去的。
如果连最后这处遮风挡雨的容身之地都无法保住,那么就算自己此刻能够侥幸逃脱,回到之前那种睡墓穴的流浪生活,在不久后即将到来的寒冬里,自己也只会是路边的一具尸体。
结局,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
匕首结实地刺在了粗糙的井壁上,在黑暗里蹭出几点火星。
视野覆盖过去的瞬间,索尔并没有在空荡荡的角落里看见任何敌人,但他顾不上墙壁反作用力带给手腕的痛楚,仍然固执地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再次挥出武器。
匕首毫无阻碍的在逼仄的角落里划出一个半圆,显然,也没有什么高明的刺客或者盗贼用隐形术躲在这里。
就在索尔脸上浮起巨大的疑惑时。
“啪……”
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次似乎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