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子上坐去,一个眼风扫下去,各人表情收入眼底。永璋、永的表现他很满意,永a、永璇、永w的表现还不错,再看一下永d也是一副难过的样子。可永琪——居然是一副走坐不宁的样子,如果不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毛病,乾隆一定会觉得有个人站在他身边,不停地拿棍子戳他,让他不能平静!既使是养女,和婉也是永琪名义上的姐姐,按血缘来算,和婉也是他堂姐,血缘极近。他心里存了什么样的大事,让他连和婉的丧礼都不能静下心来哀恸一回?!
再想到永琪在真假格格事件中对待亲妹妹紫薇的态度尚不及一个小燕子,觉得这个儿子对骨肉亲情未免凉薄了些。握着永d的手无意之间用力攥紧了,觉得手里湿漉漉的,这才低下头,永d的小嫩手早被捏得红红白白的,一副强忍着要哭状。永d见乾隆低头,连忙用另一只小手抹抹眼睛:“我没事儿。”乾隆歉意一笑,拍拍永d的脑袋,心中阴霾更胜,如果永琪真的是凉薄之人,会如何对待异母嫡出的永d?雍正继位,天下传得沸沸扬扬,无事还要有人编点话题,乾隆登基后就收了《大义觉迷录》等书,以期制止这种八卦歪风,现在他实在不想自己身后再闹出个什么残害手足的话题来给人说道了。
扫一眼灵堂,乾隆又泄气了,刚才攒的那些狠劲儿仿佛不见了,所有的儿子都在这里了,真没什么更出色的啊。可永琪——乾隆心里矛盾万分,他要是能有圣祖爷那么多出色的儿子,该有多好啊!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关就关,不用考虑损耗问题。
从和婉的丧事上回宫,乾隆的心情就不是很好,连调戏一下含香的兴趣都减退了不少。钟茗猜测他应该是感伤女儿离世,大概还要悲哀一下儿女稀少什么的,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触他的霉头了。
果然,乾隆没几天又跑到永的府邸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后悔平白把个儿子过继了出去。钟茗只作不知,密切关注着宫中诸人的动态,至于宝月楼方面,钟茗是绝了主动招惹的心思,人家含香根本不在宫里,钟茗就是想怎么样怎么样也不可能扔下坤宁宫不住三不五时往海子那边跑,当个斗龙救公主的勇士或者是知心大姐什么的。所以说,各人管好各人的事吧,谁也不是上帝,能为别人负责。含香是逃是留,是死是活,钟茗都无能为力,她还有儿子要养、有女儿要教,有日子要过。含香已经是成年人了,民事刑事责任,她都能自己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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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果然不太平,孝贤皇后的忌日过了没几天和婉薨了,和婉全套丧仪没做完,又报纯贵妃不行了。纯贵妃的病拖了一天又一天,这次是真的回天乏术了。乾隆拿出反贼的严谨态度,细细审问了一回太医,得到了结论——纯贵妃这回是真的要死了。棺材是早就备好的,一应东西都是全的。乾隆这才下定了决心,顾不得和婉刚薨,赶紧册封纯贵妃为皇贵妃。消息传来,所有人都知道,纯贵妃这回晋了皇贵妃是不死都不行了。
乾隆朝册封皇贵妃的礼仪尤其繁琐,不同于一般宫妃晋位。还是乾隆十三年的时候,孝贤皇后崩,后宫需有人主事,乾隆册乌拉那拉氏为皇贵妃,权掌六宫。为了面子好看,定皇妃摄六宫事,体制宜崇,祭告如册中宫仪。次日朝皇太后,拜跪甬路左旁。纯贵妃一个重病之人,大礼服加身,走完了全套复杂的仪程,当时就累得几乎昏死过去。
看着纯皇贵妃如此受罪,她所生的两儿一女心里百感交集,晋位是好事,可晋了皇贵妃八成是死期将近的缘故了,不免又是一阵伤心。
乾隆很想借着册封纯贵妃的机会把含香也一并册封了,然而会试马上就要放榜了,他还得去处理一下接下来的殿试事宜。册封纯皇贵妃又有一点死囚吃最后一顿好饭的意思,有些不吉利,便错开了日子。乾隆还有个小心思,他想让阿里和卓在京中多留几天,劝一下含香,让她乖一点,同时也让阿里和卓看一看大清人才济济,欣欣向荣,回去以后也好宣传一下,镇住不安份的人。有了这样的想法,乾隆命相关部门用心准备,重挑个日子册封含香。内务府干的就是这个,当然用心,礼部就不同了。
乐克有点儿窝火,在他看来,论才大典可比册封个妃子重要得多。纯皇贵妃也就罢了,好歹生儿育女,三阿哥又是乾隆仅存诸子中最年长者,她又快死了,为她忙碌一点还说得过去。含香一归顺之人,即使为了笼络回部起见,也不能为她耽误了大比。含香入京的阵仗,乐克是见过的,一路招摇而来,轿子只有个顶儿,几层纱能挡住什么?都让围观的给看遍了,深觉得到底是边垂女子不识礼数真是不够端庄,加上乾隆前些时候得空就去逗弄人家,乐克把错归到乾隆和含香两个人的头上了,对含香更没什么好感了。
有什么好准备的啊,礼部最重要的事项就是拟些好听的字眼准备着,皇上觉得哪个字好,就挑出来用作妃子的封号罢了。这么多年,册了那么多的人,草稿一张一张的,随便抽一张誊抄一下交上就不就行了?因不是御史,乐克不那么愣头青地上折子了,在回乾隆话的时候,很直接地道:“奴才是礼部尚书,今年是大比之年,春闱在即,殿试将至,奴才委实不敢误此大事!皇上所命之事,是礼部所辖不假,然望皇上以选才为重,勿念后宫!奴才请转交有司,此事非礼部尚书此时所当为!”一甩手,他丢给底下人去办了。当然他也没忘尽职地提醒乾隆,好皇帝是不应该总想着美女的。
乾隆咽咽唾沫,不好硬与乐克争辩,生怕他再弄出个什么奏章来让自己在天下读书人面前丢脸。想想乐克是个死板的人,估计对含香的身份有意见,与其让他接手有怠慢的嫌疑,不如找个会奉承上意的人来办。乾隆这么安慰完了自己,努力忘掉被乐克暗示重色误事的不快,指了乐克的手下准备含香晋封事。
等乐克忙完了会试,准备完了殿试,把一堆新鲜出炉的国家栋梁送到殿上让乾隆考。等乾隆点出了三甲、排完了次序,三甲游街,晋见,再授职,各归各位,已经到了四月了。乾隆看着自己钦点出的一堆人才,听着了阿里和卓的称赞与羡慕,龙心大悦。看到阿里和卓的欲言又止,会心一笑,次日就封了含香为“香妃”。正事忙完了,他又有空跟漂亮姑娘继续磨了。
乾隆要封含香,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的,这便犯了难——含香一直着维族的服饰,而正常的册封礼当着正式的妃这一级的礼服。乾隆不想委屈含香,又拗不过老佛爷心中不喜,还是阿里和卓乖觉,让女儿换上了礼服去行礼这才把事情给圆了过去。
册封妃子的金册,乃是满、汉双文并书,乐克对含香不感冒,这阵子一直有正事要忙,就不爱搭理这事儿,然而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儿不对劲儿,仿佛与含香有关的事情总要出点儿纰漏似的。麻烦果然来了,等册文传到耳朵里,乐克这才着急了。有清一代,后妃的谥号、徽号、封号,无不取吉祥美好的字眼儿,用的是诸如——惠宜仁静宣娴端慎懿庄穆淑哲恭安纯德顺一类的“美德”之称,赞的是“德”而非“貌”,以示皇帝正派,从无“香”这样听起来如此香艳的封号。皇帝,你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小老婆闻起来香吗?皇帝,你居然又堕落了!叫“丽”妃也比“香”妃好听啊!你已经从夸赞人家脸蛋到夸赞人家身体了吗?太猥琐了!没品的暴发户才这样炫耀侍婢的——正经人家里稍有身份的妾都不能被拿来这样说,你是皇帝,要首重德行啊!就算是藩邦来的,你也应该大度一点,正派一点,不带这样作弄人家女儿的!
然而滋事体大,又本是礼部的差使,乐克恨得把手下招过来一顿狗血淋头,这才拎着办事的人跑到乾隆跟前请罪。办事的人也冤枉,最后定稿的是乾隆,他们拟的一堆好字乾隆一个没挑,直接写了个“香”字,他们好想死!可乾隆在兴头上,他们没有顶头上司乐克那样的胆子去批逆鳞,只能忍了。
乾隆傻眼了,真是个香艳的封号啊,乾隆已经不敢想像民间会有什么样诡异的传说流传出来了。想骂乐克多事,乐克一付忠臣状,自认失察,甘愿受罚。乾隆习惯性地跳过惩罚忠臣、纯臣乐克这一环节,开始懊悔自己自己脑袋发热选了这个字!
可宝册已经铸好颁下了,再改就更招人眼了。乾隆此刻只盼着阿里和卓是藩臣,满、汉之文不精通才好。又琢磨着过些日子寻个由头给含香晋位,顺便改了这个香艳的称呼,掩盖了自己曾经语文不过关的糗事。
含香的封号读出来,钟茗有一种“果然是这样”的感觉。紫薇却是心下纳罕,小声问晴儿:“这个封号怎么如此怪异呢?宫中主位的名讳,即使是单字仍要避讳的啊!”
晴儿愣了愣:“礼部这是怎么了啊?只有贵人、答应、常在三级,或取姓后缀品级来称呼,或取名字的一个字缀上品级来称呼,万没有妃位或者以上的娘娘的名讳可以被拿出来当封号,任凭谁的嘴里都能念叨的道理。”
两人一嘀咕,老佛爷与钟茗才反应过来,老佛爷是由着乾隆宠含香,随他折腾,并不管束,没有发现这一点。钟茗是不愿无事献殷勤,给人非奸即盗的错觉,又因对“香妃”这一称呼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也没觉得别扭。
大眼瞪小眼,皇帝,你真是不争气!
阿里和卓没功夫挑乾隆的不是,见含香被册封,地位还不低,放下心头大石,向乾隆辞行,乾隆一乐,许了含香去送他。同时还册封了阿里和卓,承认其地位,连同先期进京输诚、目前定居京中的阿里和卓的兄弟,也封了台吉之号。永琪一直接手的接待工作,不免打点起精神,希图让乾隆满意,继而答应他的请求,放出小燕子。乾隆不欲把永琪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看在永琪与阿里和卓相处还算不错的份上,耐着性子让永琪把最后一点工作做好,完事之后把永琪拎回来再教育。
永琪依然提携着福尔康,一同护送香妃送行。在福尔康看来,令妃固然重要,可现在令妃是暂时指望不上了,而自己要办的事情却是紧急,香妃正得宠,可以借机观察一下,她如果能说两句好话,在乾隆面前是最顶用不过了。永琪一听,觉得这主意不好:“小燕子可是闯宝月楼才被罚的!”
福尔康心说,紫薇没得罪过她啊!嘴上仍辩解道:“总比被小燕子闹了一回又一回的老佛爷、皇后,好说话吧?”
“先看看情况再说吧,或者,可以托阿里和卓给香妃递个话。”
两人各怀心事,又都打点起精神去应付差使。郊外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钟茗被老佛爷急召去慈宁宫,也知道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正如福尔康所说,众目睽睽之下,瞒,是瞒不住的。
老佛爷恨得捶桌子:“伤风败俗!不守妇道!”捶完了,还要嘱咐,“谁都不许泄漏出去!”
这个命令下得似乎晚了一点,该知道的人,好像都已经知道了。老佛爷顾及乾隆的感受,不好马上召乾隆来问个究竟,因这一迟误,太医院又鸡飞狗跳了起来——皇上跑到宝月楼去把新晋封的香妃娘娘掐个半死,心跳都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