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她的名字,提着琴盒,紧随其后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中间的位置早已被清空,讲桌上也不见杂物。
同学、老师,他们的目光中,是好奇,是期待。
宁蔷薇打开琴盒,于凳子上坐下,窗前,鱼幼薇清脆的声音开始报幕。
报幕声中,宁蔷薇用湿巾擦了擦手,将琴拿出。
纤细莹白的手覆盖七弦,他若有若无间瞥了一眼那个才名远播的少女,指间散落出苍古悠长的音符。
《梅花吟》,是北派著名的古琴曲谱,相传成谱于七百多年前的离朝。
传说,七百多年前,离朝古琴演奏大师三秋居士古梓酋先生年轻时,于途中偶遇当时名满士林的洞箫演奏大家尹桓先生。
当时琴艺尚未臻至巅峰的古梓酋连忙下车向尹桓求教。
时正寒冬,茫茫雪海,风猎冰袭,路边一株梅树屹立,傲对霜雪,便是疾风骤雪亦开得清丽。
尹桓先生见之,便吹了这首曲子,后经古梓酋之手,将之改编为古琴曲谱。
这首曲子全长四段,时间有些紧迫,不便全曲演奏,宁蔷薇便仅取最后一段。
以散音始,是雪原的空旷和梅花的恬静。
几个音节后,曲调突兀变得急促,音色对比倏然强烈,似风卷起千堆雪拍击磐石一般的树身之上!
梅花伫立,骤雪中迎风摇曳,坚韧不屈的形象映入心间。
琴音渐渐归于平淡。
宁蔷薇身上的粉色似乎并非丝质,恍惚间,如同身着梅花。
鱼幼薇是懂音律的,曲子渐入佳境时,她便已沉迷其中,她看着那个少年,明明九月秋高气爽,鱼幼薇却似乎从宁蔷薇身上感受到了一袭彻骨的寒冷。
她拉了拉袖口,仔细地品着,尾音颤颤,宁蔷薇按了按弦,在几秒的寂静中起身鞠躬。
教室掌声雷动,宁蔷薇收了古琴,提着琴盒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他的脸上仍挂着温和的微笑,柔柔的,暖暖的。
鱼幼薇看了看座位上在同学间摆手谦虚的宁蔷薇,她眨了眨眼,走出教室——该下一个节目了。
……
节目评演只是调剂,繁重的课程终究会再次压抑高三的躁动和活泼,这个学年,出现一丝不想学习的念头都是罪恶。
天赋可以让学习更轻松,却不可能不劳而获地使人获得知识。
鱼幼薇在学习的时候,是心无旁骛的,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进文字和公式的苦海。
她要求彼岸,和其他同学一样,她知道勤学为舟,方渡学海。
一张张试卷掩埋了一道道铃声,上课的、下课的。
最后的章节带来了放学的轻舒,鱼幼薇收好书包,在她的前面,宁蔷薇独自走着。
摆手拒绝了张扬和安小溪的同行,宁蔷薇走在校园的林荫里,天色尚不算昏沉,时而飘落的黄叶如同飞累的蝴蝶静静躺在路上。
叶子累了可以躺在风里,可他们累了,只能冰水提神,咖啡醒脑,否则,便会淹死在万千人过独木桥的浪潮里。
宁蔷薇品味着这一刻的宁静,他抬头便可以看到夕阳正度西岭,群厦倏然进暝。
孤独和茫然毫无预兆地袭上心头,那一瞬间,宁蔷薇感到自己和整个世界相隔。
他在这头,世界在那头,遥不可及,望眼欲穿也不能阻止朦朦胧胧的影子走向模糊。
宁蔷薇眨了眨眼,他不让眼泪流出来:“矫情……”
他用力捏了捏琴盒的提环,骂了自己一声,随后加快脚步向校外走去,背影看起来有些踉跄。
鱼幼薇跟在他的身后,从教室里出来便跟着。
她看着宁蔷薇漫漫如同散步,看着宁蔷薇抬头看着夕阳,看着宁蔷薇绰绰独行。
鱼幼薇看着宁蔷薇,看着……
在他闭眼的那一刻,鱼幼薇突然觉得,这个同窗了三年的同学,显得那么孤独,孤独到,让她心寒,刺骨的寒,寒彻心扉!
宁蔷薇上了公交,他紧紧抱着琴盒,在车尾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看着窗外,鱼幼薇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
他们四目相对,眼神平静而清澈,像两块冰,在冰冷的湖面上相向滑行,最后错过。
到站的提示声中,宁蔷薇开门,进入房间。
他安静地换了拖鞋,脱下外套,放好琴盒和书包,他拉上了窗帘,于是房间变得昏暗。
一件件掩盖皮肤的累赘被丢在地上,宁蔷薇光着脚走进浴室,花洒喷出的热水烫红了他的皮肤。
宁蔷薇抱膝而坐,洁白柔软的脊背靠在墙上,他把脑袋埋入膝盖,紧闭的眼睑流出两行眼泪,嗫懦着抱怨:“怎么这么烫啊……”
夜幕驱逐了白昼,鱼幼薇收好历史试卷,准备从书包里拿出下一科的卷子,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那个少年的身影在她的心里渐渐浮现得清晰。
鱼幼薇从书桌前站起,她坐在床边,细细地想着。那是梅花一般的骄傲。
却,不只是骄傲,鱼幼薇看到那粉白色的花瓣下,那满溢的骄傲下,那一闪即逝的悲切。
鱼幼薇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看着窗外,昏黄的路灯,零零散散的行人。
玻璃上,映着她清丽精致的面容,那一双眸子,回忆着那个背影:“为什么呢……”
鱼幼薇将那个画面藏在心底,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她想触碰那株梅花,感受那冰冷的柔软。
明明如玉,她在窗前,他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