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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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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姜为何处的民族,可以无疑问了。

    有把四岳当作人的,例如战国、秦汉间之《尧典》;又有把四岳当作岱宗等四山的,例如杜预注《左传》。但四岳实是岳山脉中的四座大山,四岳之国便是这些山里的部落。《诗·大雅》:“崧高维岳,峻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毛云:“崧,高貌,山大而高曰崧。岳,四岳也。”那么,申甫一带的山即是四岳了。同篇下文说:“亹亹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谢,南国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登是南邦,世执其功。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谢人,以作尔庸。”这是说申境向南移。其向南移的地方在谢,其差在北的地方可以推想。又《诗·王风·扬之水》说:

    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甫。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如此看来,申、甫、许在一块儿。许之称至今未改,申又可知其后来在谢,则申许吕之地望大致可知了。《郑语》,史伯曰:“当成周者,南有申吕。”可知《汉书·地理志》“南阳郡县故申伯国”,《水经注》“宛西吕城,四岳受封于吕”诸说,当不误。

    然姜之大原实在许谢迤西大山所谓“九州”之中。《郑语》:“谢西之九州何如?”可知谢西之域名九州。《左传》昭四年:“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杜注,三涂在陆浑县南(今嵩县);阳城在阳城县(今登封县)东北;大室在河南阳城县西北;荆山在新城沶乡县(今湖北郧阳一带与河南之界)南;中南在始平武功县(今武功县)西。然则九州志区域正是现在豫西渭南群山中,四岳亦在此九州内,并非岱宗等四山。

    又据上文所引,《左传》襄十四年姜戎一段,知九州之一名瓜州,其地邻秦,其人为姜姓,其类则戎。虽则为戎,不失其为四岳之后。四岳之后,有文物之大国齐,又有戎者,可以女真为例。建州女真征服中夏之后,所谓满洲八旗者尽染华风,而在混同江上之女真部落,至今日仍保其渔猎生活,不与文化之数。但借此可知姜本西戎,与周密迩,又为姻戚,惟并不是中国。

    姜之原不在诸夏,又可以《吕刑》为证。《吕刑》虽列《周书》,但在先秦文籍今存者众,仅有《墨子》印它。若儒家书中引《吕刑》者,只有汉博士所作之《孝经》与记而已。《吕刑》全篇祖述南方神话,全无一字及宗周之典。其篇首曰:“惟吕命,王享国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诘四方。”《史记》云:“甫侯言于王。”郑云:“吕侯受王命,入为三公。”这都是讲不通的话。“吕命王”到底不能解作“王命吕”。如以命为吕王之号,如周昭王之类,便“文从字顺”了,篇中王曰便是吕王曰了。吕称王并见于彝器,吕王作大姬壶,其辞云,“吕王作大姬尊壶,其永宝用享”(见《愙斋集古录》第十四)。可知吕称王本有实物为证。吕在周代竟称王,所谈又是些外国话,则姜之原始不是诸夏,可谓信而有证。

    三、姜姓在西周的事迹

    姜与姬是姻戚,关系极复杂,上文已经说了。若姜姓者在西周的事迹,则公望申伯为大,与西周兴亡颇有关系。公望佐周,《诗经》有证。《大明》:“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又,齐侯吕伋在成昭间犹为大臣。《书·顾命》:“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申伯在西周末极有势力,《崧高》一篇可以为证。《郑语》史伯曰:“申、缯、西戎方强,王室方骚,将以纵欲,不亦难乎?王欲杀太子以成伯服,必求之申。申人弗畀,必伐之。若伐申,而缯与西戎会以伐周,周不守矣。缯与西戎方将德申,申、吕方强,其隩爱太子亦必可知也,王师若在,其救之亦必然矣。王心怒矣,虢公从矣,凡周存亡,不三稔矣!”这虽是作为预言写的,其实还是后人追记宗周亡的事实。周兴有公望为佐,周亡于申祸:姜之与姬,终始有关系也。

    四、姜羌为一字

    周代的习俗,“男子称氏,女子称姓”。姓非男子所称,乃是女子所专称,所以姓之字多从女。金文中姬姜异文甚多,然无一不从女。《说文》标姓皆从女。后人有以为这是姓由母系的缘故,这实在是拿着小篆解字源之错误。假令中国古代有母统制度,必去殷周之际已极远,文字必不起于母统时代之茫味。知女子称姓,则姓从女之义并不足发奇想的。女子称姓之习惯,在商代或者未必这样谨严。鬼方之鬼,在殷墟文字中或从人,或从女。照这个例,则殷墟文字中出现羌字之从人,与未出现从女之姜字,在当时或未必有很大的分别。到后来男女的称谓不同,于是地望从人为羌字,女子从女为姜字,沿而为二了。不够汉晋儒者还是知道羌即是姜的。

    但,姜羌之同,是仅仅文字上的一名之异流呢,或者种族上周姜汉羌是一事?照《后汉书·西羌传》:“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则范晔认姜羌为一事。范晔虽是刘宋人。但范氏《后汉书》仅是文字上修正华氏、司马氏的,这话未必无所本。且《西羌传》中所记事,羌的好些部落本是自东向西移的,而秦之强盛尤与羌之西去又关系。这话正和《左传》襄十四年姜戎子的一段话是一类的事。那么,汉代羌部落中有些是姜氏,看来像是如此。不过羌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名词,必含若干不同的民族,只以地望衔接的关系,被汉人一齐呼作羌罢了。

    姜之一部分在殷周之际为中国侯伯,而其又一部分到后汉一直是戎狄,这情形并不奇怪。南匈奴在魏晋时已大致如汉人,北匈奴却跑得不知去向。契丹窃据燕云,同于汉化,至今俄夷以契丹为华夏之名,其本土部落至元犹繁。女真灭辽毒宋,后来渡河南而南自称中州,其东海的部落却一直保持到现在;虽后来建州又来荼毒中夏,也还没有全带进来。蒙古在伊兰汗者同化于波斯,在钦察汗者同化于俄罗斯,在忽必烈汗国者同化于中国,在漠南北者依旧保持他的游牧生活。一个民族分得很远之后,文野有大差别,在东方的成例依已多,在欧洲、西亚尤其不可胜数了。

    中华民国十九年二月,北平

    原载1930年5月《国立中央研究所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二本第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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