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没停,沿着长安城的朱雀大道,直接往宫里开。
原本还黑云压城的天气,这会儿倒豁然开朗了,隐约还有见晴的迹象。
这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大家都像是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一样。
只有雪倾城双手搅着丝帕,忧心忡忡。
小六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伸手拉住雪倾城的手,安慰道:“别怕,还有我们呢。”
雪倾城点点头,回以小六一个并不是那么安稳的微笑。
再拐个街就到皇宫门口了,萧煜叫停了马车,准备下车的同时,给了雪倾城和小六一人一块遮脸绣帕。
小六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萧煜这一要走,她的心就咚咚地打起鼓来了。
他下意识地抓上了萧煜的袖子。萧煜回头,看到小六一脸的担心,笑着对她说道:“没事的啊。”
说着,他又回头,看着雪夫人和雪倾城,刚张口想说什么,就被雪夫人打断了。
“你放心,她是你的妻子,也是我的女儿,用不着你开口嘱托。”
萧煜闻言,只得把想交代的话憋下去了,在下马车之前,对众人吩咐道:“一切已经打点好了,太子妃的人会在宫门口等您,夫人您只需要带着他们两姐妹跟着走就行了。”
雪夫人点点头道了一声好,车夫扬起马鞭,马儿嘶鸣一声扬长而去。
萧煜也骑上了一匹骏马,跟在马车身后,在看到太子妃的人接到了他们母女三人进宫了,这才放心地调转马头。
等见到了太子妃,小六才明白怎么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皇宫了。
又是一年一度的赏花宴,如今太后已经皈依佛门,皇后主管赏花宴,皇后向来是个不爱动脑筋的性子,索性就将这个重担交给了自己的媳妇——太子妃。
赏花宴里人来人往,却多以女眷居多,不像以往阴阳协调。
小六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今年是只请了女眷吗?”
太子妃摇了摇头,她笑着和众人打过了招呼,绕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御花园,经过一条鱼肠小径,来到了一处阁楼外。
院子里,跪满了儒生,那个宏大的场面,将小六都吓到了。
难怪只有女眷,感情这些青年才俊都跪在这儿呢。
“这个,也是他们安排的?”
太子妃摇摇头,小声解释道:“这些人,都是自发来向皇上请命的。”
太子妃带着小六一行人走暗门到了旁边的高楼,此处原本是侍卫巡逻之处,如今上面空无一人,想来也是太子妃的安排。此处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看清楼下的情况。
小六眼尖,在跪着的儒生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差一点就尖叫出声了。
萧煜?!
这一下她的神经就紧绷了起来,屏息敛气地盯着楼下看。
为首的人捧着一份请命书,朝着阁楼里的人大喊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太子妃坐在一边,低声向她们解释道。
“皇上前几天在朝会上发布了军令,不顾朝臣反对,准备起兵攻打凉国。皇上这一年以来征战无数,本就怨言不少,如今听信不知身份真假的凉国摄政王之言,就准备攻打凉国,这次算是引起民愤了。”
其实朝堂汹涌,太子妃只说了最浅显的层面,前些日子祁国刚传出凉国摄政王在宫里的消息,凉国皇帝那边就紧跟着颁发了凉国摄政王已经过世的讣告。
如此明晃晃的打脸,但凡是个祁国人都觉得脸上无光,偏偏皇上就是相信他找回来的这个就是摄政王,还说已经拿到了凉国的兵事防御图,胜券在握,非要出兵。祁国百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才有了这次的儒生请命。
只听得阁楼里传来一声震怒:“反了,反了,到底你们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你们居然敢公然威胁朕?!”
儒生里有不怕死的,梗着脖子回道:“您是皇上,乃万民之子,更要为百姓着想。”
好面子的皇帝,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有人顶撞他,如今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一个小小儒生,他当即就喊来禁卫军,将人拖出去。
那儒生被拖了出去,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一点害怕,反而还振臂高呼。
“杀我一人,还有千万,吾能以死明志,死而无怨!”
原本看着伙伴要被拖出去还有一点想打退堂鼓的儒生,听到他的呼声,都纷纷附和:“以死明志,死而无怨!”
就连身在高楼,置身事外的小六都被这群情激昂的场面感染,忍不住想跟着叫两声,只是这以血换来的激愤到底太过残忍,她追随着那个被拖出去的儒生的身影,正想着要不要求求太子妃帮忙救下那个爱国义士,就发现不过一个拐角的功夫,禁卫军已经放开了那个儒生。禁卫军不知道跟儒生说了什么,那个儒生最后在宫女的带领下,一路出宫去了。
小六本来就快夺眶而出的眼泪,硬生生地给憋回去了。
太子妃笑着解释道:“放心吧,禁卫军都是太子的人。”
小六还没来得及反应,雪夫人惊呆了,追问道:“你们……这么大胆!难道就不怕皇上发现吗?”
太子妃笑了笑,不答,小六却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昌平郡主?”
闻言,太子妃点了点头。
这轻飘飘的一个点头,却让小六差点没站住脚。
太子在皇上的监管之下,虽然能换掉几个禁卫军,但到底没有兵权,但是定北王就不一样了。
如今定北王的军队就在外面,只怕也是萧煜他们的下下之策。
万一皇上执迷不悟,可能今天就是他最后一天当皇上了。
雪夫人和雪倾城不明就里,一脸茫然地看着小六,小六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却不敢将这样吓人的计划告诉她们,只能学着太子妃的样子,对母亲和妹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来。
“没事没事。”
雪夫人还想追问,不过楼下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因为同伴被抓,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站起来,已经要主动以死相逼了。
这时候,一直紧闭着的阁楼门大开,太子带着萧玟从门内走了出来。
见到萧玟,众人的情绪才平息了不少,毕竟当代学子,都以萧玟为榜样,榜样当前,他们自然也愿意听他的号召。
而这时候,只听门外传来了一道声音,一个人笑着走进院内。
“好生热闹啊。”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阮哲就站在人群之后。
儒生们看到他,都恨得牙痒痒,此人阿谀奉承,不配做史官。
阮哲无视众人的愤怒,越过众人走到台前,对太子殿下和萧玟鞠了一躬。
“殿下,王爷。”
与此同时,在高楼上的太子妃也笑着说了一句。
“人都到齐了。”
儒生们看着阮哲和太子萧玟三人的互动,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这阮哲到底是哪一方阵营的,还是萧玟出面,劝儒生们先去赏花游玩,他们自然会给儒生们一个交代。
有萧玟出面,这场风波很快就摆平了,看着儒生们走远了,太子妃才带着雪家母女三人下楼,走进阁楼。
进了阁楼,小六才发现,爹,定北王他们都在。
皇上此时虽然仍坐在上座,却像是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他玉冠凌乱,衣衫不整,手里抱着一把剑,剑尖本来是直指着雪太傅,但是一看到太子妃将雪家母女三人都带进来了,他脚下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他到底还是怕面对她们的,这也是当日昌平郡主蒙着脸假装雪倾城,皇帝直到把人带到了苏淼面前,苏淼说这不是我的夫人,皇帝才发现她是昌平而非雪倾城的原因。
不过,众人都清楚,他害怕并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儿媳妇有多少愧疚之心。
他只是不想自己的诡计被人发现,不想自己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圣明皇帝的假面被人戳穿罢了。
“禁卫军人呢!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宫里带,来人啊!”皇帝大声嚷嚷着,却无一人应答。
这时候,扮作儒生的萧煜也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她们不是阿猫阿狗,她们都是你的债主,都是你要磕头认罪之人!”
“放肆!我是你父皇!”皇帝双脸涨得通红,他的手指指着萧煜,怒骂道。“你这是大逆不道!”“当我脱下玉髓带的那一刻,您就不是我父皇了。”萧煜带着摄人的气魄,步步逼近,皇帝被吓得退了两步,结果发现退无可退。
他半带求救,半带胁迫地看着太子和萧玟。“你们……你们也想反了不成!”
一向温文尔雅的萧玟,此刻的表情却异常严肃,他和萧煜一起,站在大厅中间,没有下跪:“您,罔顾三军性命,盲目出征;不管百姓死活,苛捐酷税;不论能力才华,亲小人远忠臣。您,不君!”
太子殿下也走上来,和兄弟们站作一排,看着那个披头散发,已显老态的老人,严厉地说道:“身为父亲,您自私狭隘!父母望子成龙,您望子不抢风头。三弟有富农之才,四弟乃文人表率,六弟为领兵良将。您却赶走三弟,冷落四弟,逼走六弟。身为公公,您残杀亲孙,逼媳和亲,您违天理,背伦常,您,不父!”
萧煜紧随其后,说道:“您,诬陷兄长,谋权篡位,蒙骗父君,愧对天地君亲。您,不子!”皇帝的脸,因为这一条条罪证由红转黑,由黑转青,由青转白,此刻瘫坐在软榻上,脸色惨白无色,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特别是在听到那句:“诬陷兄长,谋权篡位”的时候。
他就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绵绵地,连撑坐起来都很艰难了。
“你们……你们……”
这时候,一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阮哲走了出来,他手上捧着一本书,刚才一言不发就是在奋笔疾书。
“对了,为了阮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容臣再添上一笔。”说着,他一边写,一边念叨:“好大喜功,迫害史官。”写完之后,他吹干书上的墨迹,在书的封面上大笔挥下《新大祁通鉴》五个大字,并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名字。
这一次,对皇帝而言绝对是致命一击,他做这一切就是想在史书上留名,不然他也不至于这么着急要出兵凉国,只是没想到,他的确是留名了,却是遗臭千古。
这一次,他已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阮哲扔掉笔,对皇帝扬了扬自己手上的书,说道:“皇上,您的三个儿子呢,倒是求过我,若是您现在向太子妃,雪家母女三人道歉的话,这本《新大祁通鉴》,我会在您千古之后再公诸于世。”
皇帝被气得一口急血攻心,他这才明白阮哲之前的阿谀奉承都是假的,交给他的《大祁通鉴》也是假的,他“噗”地一声竟生生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扶他,甚至连个为他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他只能颤颤巍巍地指着阮哲,声若游丝地说出一句:“滚!”
阮哲还是一如既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颇为遗憾地将史书收进胸口,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水,满口遗憾。
“罢了罢了,皇上您有皇上的尊严,让您向小辈道歉的确有辱您的面子。”阮哲说着,就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也算是让我撞上了好时候,赏花宴里,儒生们都在等着这本《新大祁通鉴》呢,我正好出去和他们交流交流。”
皇帝几乎是用爬的,从软榻上跌了下来,手中的剑哐当落地,巨大的声音在阁楼里响起,阮哲回头,看着皇帝,眼神里多了一丝戏谑。
“怎么?皇上想留臣下来吃饭?”
皇帝一双眼睛都熬成了兔子眼,他一步步地,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他走过雪太傅,这个曾为他鞠躬尽瘁,却最后心凉辞官的知己。
他走过雪夫人,这个曾因为他和自己女儿生离了十多年的女人。
他走过太子和太子妃,这一对因为他,失去了数个未出世孩子的小夫妻。
他走过萧玟,这个因为他终生郁郁不得志的儿子。
他走过萧煜,这个因为他痛失爱人,最后被逼自贬的良将。
最后,他在雪倾城和小六这一对双生花面前停了下来。
小六和雪倾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很默契地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一模一样的容颜,眼神里是一模一样的憎恨。
皇上回头,看向众人,又看了站在门口,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外的阮哲一眼。
门外拨云见日,明晃晃的阳光从阮哲的头上跳过,射进皇帝的眼睛里,刺激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他双手撑地,低着头,眼泪夺眶而出,混着嘴角的血,一滴滴地滴在了地板之上。
他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说完之后,他没有回头,只是问了一句:“现在,可以了吗?”
萧煜终究是失望了,彻彻底底的失望。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还是没有悔悟,如今说对不起,也不过是想换阮哲暂不对天下公布真相了。
阮哲收敛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朝着众人,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而后才说。
“家父从小教导我,要以诚信立身,但是今天,我要失信于诸位了。就算是为了我阮家这些年背负的骂名,枉死的冤魂,我也要让他在有生之年,尝到恶果!”
说着,他站起身来,撩起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阁楼。
一向要强的雪夫人,看到这一刻再也忍不住,抱着雪太傅痛哭出声,太子扶着太子妃,她脸色惨白,在听到这句对不起之后,笑着笑着,就哭了。雪倾城走上前,去宽慰雪夫人,而萧煜则走到了小六的身边。
小六看着地上跪着的老人,没有哭,也没有笑,当萧煜走过来的时候,他木木地看着萧煜,无厘头地来了一句。
“相公,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乞丐,他们穿着破烂,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六看着地上的老人,神情涣散:“可是我怎么觉得,那些人,都比他要干净呢?”
萧煜心里一惊,他看着小六这幅神情,紧张地抓着她惨白的小手,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雪倾城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她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嘴角都咬出血来了。
“我忘了我不该忘记的事,却记住了我不该记住的人,真是讽刺。”小六抓紧萧煜的手,对他说道。“相公,我看着恶心,我们走吧。”
萧煜走到她面前来,半蹲着身子,道:“来,我背你。”
小六只是愣了一下,但还是很乖顺地爬上了他的背,萧煜背着她往外走,雪倾城在他耳边,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萧煜将她往上托了托,一起走进了暖暖的阳光之中。
在踏出门的那一刻,萧煜说道:“娘子,别怕,我的余生任务就是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这是军令状吗?”
“是。”
自赏花宴后,皇帝一病不起,太子暂理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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