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小提琴的时候,就觉得你拉得很烂了。就是,那种,你知道吗,就像有人拿着鞭子站在你背后,你不拉,就给你一鞭子;你拉错,又给你一鞭子。在这种情况下,从你手中的小提琴那里发出的声音,就可以说是噪音了。”
“你不属于那个舞台,但这世上,肯定有第二个舞台,正在等着你。”
“你第一次听……?”三平想起来了,那是她在意大利的某一场表演,本来在意大利旅游散心的永和,因其在国内有名的小说家身份,被主办方邀请来听三平的演奏。表演结束后,永和和主办方负责人一起来到后台,见到了正在整理小提琴的三平。那是三平和永和的初次相见。
“那时候你就觉得烂了吗?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三平心情有点复杂。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具体不可思议在什么地方,她说不上来;同时她又有点隐隐的放松,这又是为什么呢?她更是不明白了。
她啊,从小到大,都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觉得没必要啊。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来了。”永和笑意盈盈地看着三平,仿佛根本不害怕三平会生气。
“……真是拿你没办法。”果然,三平也只是摇摇头,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书上了。
“然而……”他却没有要停止聊天的意思。当三平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从睡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闪闪的东西,在三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地抓起她的右手,二话不说地就把那个东西往她右手的无名指那里套。
三平惊讶地举起右手,看着右手无名指那个银闪闪的,戒指,说不出话来。
“在一起好好生活吧。”永和的脸很红,但他笑得很灿烂。
三平把一直撑着头的手拿开,忍着手麻的感觉,她抬头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墙上的时间。
要安检了。她抓起身边的书包,把那杯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转身走出了咖啡厅。
小心翼翼打开肖飞的房门,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紧紧闭着眼睛的肖飞,正躺在床上,安然沉睡着。之前被高年级学生打在脸上的伤痕,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么可怖了,却还是很显眼。三平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没有走近,只是离得远远的、细细地看着正呼吸均匀、面容平静的养子。不知不觉中,原来他已经染上了少年独有的、介乎稚嫩和成熟之间的气质,两道粗眉,削薄的嘴唇,原本长在一张婴儿肥的肉脸上,显得可爱非凡。现在,婴儿肥慢慢褪去,脸上渐渐显出分明的棱角,粗眉和薄唇倒给他增了好几分少年心性。三平心想,肖飞的轮廓跟他的亲生爸爸一样,但一双眼睛的神韵,却和他的亲生母亲如此相像。
肖飞亲生母亲的眼睛,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像是一潭温柔的碧湖,在眼眸深处荡漾,散发着温柔、平和的光。
是一束柔和的白光,慢慢驱散了肖飞父亲给肖飞带来的巨大阴影。
沐浴着这束光的肖飞,有鲜明的爱,也有鲜明的恨。而当光猝不及防地熄灭,如梦魇一般的黑暗再一次淹没了他。这一次的淹没,夺走了他的情绪,模糊了他心中爱恨的边界。
但还是带着一点希冀,在后来的时间里,穿梭在亲戚们的冷眼中。这点希冀,不断被扑灭,又不断被自己亲手点燃。他失去了光,或许也正在失去这点希冀,但他始终一直紧紧抓着这点希冀。
“回来了?”路意出现在三平背后,轻轻地问。
三平把思绪和视线收回来,转身轻轻合上了门,对路意充满歉意地笑了下,指了指客厅。
“这次真的,多亏有你,要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三平在路意对面坐下来之后,连忙说道。
“别说这些,都多少年的朋友了,还这么见外。再说了,肖飞和我现在也已经是好朋友的关系了,好朋友病了,我当然是要好好照顾的。”路意边说着,边从背后把原本放在这张单人沙发的靠垫拿到跟前,随手递给三平,三平接过来,放在膝盖上。
路意不喜欢靠垫梗在后背的感觉,他突然想起之前永和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家的客厅,是放着一个大大的、可以同时坐四个人的沙发。而当永和过世之后,三平就把家里这张跟永和一起去挑的大沙发卖了,换了几张单人沙发,放在客厅里。
“等肖飞醒来之后,我们出去吃吧?”路意提议,“你也别下厨了,刚奔波完回来,都没好好休息。”
当三平回到家、终于坐在软绵的单人沙发上的时候,她才终于有疲累的感觉。她点点头,同意了路意的提议。
然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冬日的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她,她呼吸绵长,眉头却始终无法舒展。
路意看着睡着的三平,再转头看向院子里,那些在风中上下摆动的叶子,眉头紧紧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