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被人笑掉大牙才话!那样一来,她还怎么在宫里立足,怎么有脸待在皇后娘娘身边?
冷面一听急了,语气急促地说道:“那小子娘娘腔一样,一看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你和他比武有什么意思?”
金月不知道她师兄这是怎么了,像是吃了火药一样,到她面前来发脾气,也犯起倔来:“你怎么能以貌取人?长得俊怎么了,长得俊就一定是个草包了?师兄,你要是心里不舒坦,就自己找个地儿猫着去,别来我这里乱嚎!”
冷面快要被这姑娘气死了,双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发脾气,我乱嚎?好,我倒是要看看,那小白脸到底有几斤几两!”
金月到底还是没理会冷面,时间一到就往演武场去了。
上场之前,她特地看了一眼台下,并没有发现冷面的身影,还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不过,她很快就兴奋起来。都说这个新来的侍卫很厉害,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一想到马上就要和他过过招,金月都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翻涌起来。
两人几乎同时拔剑,剑身相撞,发出“铮铮”的剑鸣之声。
一道火光闪过,两人平分秋色,一时分不出上下……
“过瘾!”金月大喊了一声,英姿飒爽地收剑回鞘,向侍卫抱了抱拳,“好俊的功夫!”
侍卫也难得如此畅快,意外地发现一个女子也能有这样好的功夫,也笑着回礼:“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金月哈哈大笑,主动发出一个邀请:“喝一杯?”
侍卫痛快答应:“好!”
周围围观的宫人可看不出他们的功夫如何,只觉得两人打得好看极了。他们来这里,主要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观看他们比武的,更多的是为了近日宫中流传的八卦而来。
眼看着两人相邀喝酒,都纷纷拍着手掌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金月和侍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哗声震懵了,不就是一场比武么,怎么还要他们在一起了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之中忽然腾起一道黑蛟一样的身影,锋利的长剑直直向侍卫的面门刺了过来。
金月下意识拔剑去挡,才发现来者并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她师兄冷面!
她被冷面直接挤了出去,只见抬上两人缠斗在一起,根本没有她插手的空间,只好抱着剑在一旁观战。
冷面手中剑挽出一朵朵剑花,逼得侍卫步步后退,密不透风的攻势让侍卫根本透不过气,没过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最终,冷面的剑锋扫下侍卫的一缕头发,停在了离他喉咙不过一寸的距离,冷冷地说道:“你输了。”
侍卫收起剑,输得心服口服:“都说统领武艺惊人,此前递出战帖都被统领退回,今日才知道是我班门弄斧了。”
说罢,收起剑带着自己的一应弟兄喝酒去,临行之前来回头问金月:“金月姑娘可要去?”
他该感谢太子殿下给他出的主意,要不然他这辈子都别想和冷面交上手。
金月还没开头,就听冷面沉沉道:“她不去!”
金月愣愣地看着冷面,还没从刚才的情形中回过神来。
她从来不知道师兄竟然这么厉害,她一直以为她自己的实力与师兄不相上下。现在才知道,原来都是师兄一直在让着她。
若是真真正正打一场,恐怕她不出十招,就会败在师兄手下了吧?
冷面看着面前呆呆的金月,他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出声,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师妹,只怕会被别人横刀夺爱了,便掏出腰间的酒,“咕噜噜”猛喝了一口,擦了擦嘴边的酒水,沉声问道:“你小时候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金月:???
冷面笑了一声,说道:“你小时候不是同师父说,只要谁打得过你,你便认谁做你的夫婿么?”
金月冷不丁想要抽剑,冷面却像手上长了眼睛一样,一把按住了她握剑的手,带着酒气狠狠地吻了她一下:“我看谁还敢跟老子抢人!”
##番外五:还说你不喜欢我?
金月莫名其妙就被人与她师兄冷面凑成了一对,一直悉心教导自己的师兄,忽然成了自己的绯闻对象,金月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
于是,这阵子都避着冷面走,便是远远地看见冷面来了,也会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一样,一下子就跳上房顶,一溜烟就不见了。
论起轻功,金月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冷面的。
可冷面一颗心都要被她伤透了,又怕自己追上去,把她吓得逃得更远,只好尽量不去打搅她,只是趁她不注意远远地看着她。
顾明微自然也知道这师兄妹两个玩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可她知道这是两人之间的事情,她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过多干预,只好静观其变。
冷面来求助她的这日,顾明微正带着两个孩子在殿里说话,她与冷面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孩子们,就连银星也在场。
“实在不行,娘娘就下道懿旨,直接让金月那丫头嫁过去好了,省得天天这么折腾。”自从演武场的事情过后,金月便找了个借口,搬到银星的屋子去住。
与银星住一起也就罢了,可金月总是神神叨叨,说总有人在暗地里盯着她看,问她究竟是谁盯着她看,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弄得银星一天到晚总是心上惴惴的,看见影子以为是鬼影,听到风声以为是鬼哭,再这样下去,迟早她自己都和金月一个样。
冷面闻言心虚地虚咳了一声,他自然不可能告诉银星,金月感觉到的人就是他。金月本来就避着他,若是被她得知真相,岂不是更加不愿意见自己?
然而,让冷面失望的是,顾明微并没有同意银星的提议。
“本宫直接给安王赐婚,是因为看出他们夫妇二人当时便两情相悦。”顾明微叹了口气,正色看向冷面,“本宫知道你喜欢金月已久,可对金月来说,这不过才半个月的事。你想着让一个女子在半个月内对你芳心暗许,是不是也太着急了一些?”
冷面听到这话,终于想开了一些,向顾明微行了个礼:“多谢娘娘提醒,是属下操之过急了。”
直到冷面离开,顾明微才听到一旁的小太子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小大人一样蹙着眉头:“冷叔叔和金月姑姑恐怕还要许久才能成呢,金月姑姑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瞧着还没开窍呢!”
顾明微听他的话听得乐了,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问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开窍,什么是不开窍了?”
小太子皱起了一张小脸。
小公主不高兴地替哥哥说话:“哥哥说得对,金月姑姑就是没开窍!”
顾明微也捏了捏女儿的小脸,每当看到女儿就忍不住想周折玉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只要想到这个她的心就忍不住一片柔软,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阿瑾不是要去城外的避暑山庄么?我同你父皇说说,让他这几天准备准备便去?”
小公主再少年老成,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孩子,一听到要去避暑山庄,脸上当即露出笑容来,乖乖地朝顾明微点了点头。
金月得知冷面到顾明微的寝宫里来,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等到回到顾明微身边,才知道要去避暑山庄的事情。
顾明微的本意是让金月留下来,与冷面增进增进感情,可这丫头死活不愿意留下来,便只好把她带上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避暑山庄,一进到山庄顾明微便发现,负责她宫里一应事务的宫女长相十分貌美。具体貌美到什么程度呢?周折玉带来的侍卫们一见到她,一个个都错不开眼了。
不过这宫女倒是个性子淡的,被这么多侍卫们盯着看,仍然端端正正,行事不偏不倚,根本没有半点令人遐想的空间。因而,金月、银星等人一到山庄,便与这宫女相熟起来。
可就连顾明微也没想到的是,这宫女不小心看见冷面之后,居然涨红了一张脸。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宫女之所以会进避暑山庄,是因为几年前她险些被歹人掳走,幸而冷面及时出现,将她从歹人手上救了下来。
剩下的,不必宫女多说,单是看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就知道了。
身为女子总是更喜欢强者的,冷面武功盖世,话也不多,在外人看来这简直是个绝世高手。有姑娘对他一见钟情,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
冷面除了喜欢金月,对感情上的事也是个榆木脑袋,宫女请他喝酒,说是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他居然乐呵呵地就去了。
顾明微也没拦着,只是等到金月回来,便把这事告诉了金月:“说是一直没来得及答谢冷面的救命之恩,今日特备下酒菜,请冷面去她院子里喝酒。”
金月“哦”了一声没说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银星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突然高声问道:“呀,酉时便去了吧,看时辰亥时都要过了,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喝醉了,就在外头过夜了吧?”
顾明微自然知道银星的主意,不由看了一眼金月。只见她表面上虽然镇定,可手脚却不自然地动了动,眼睛也不时烦躁地朝外头瞥。
“说不定还真喝醉了,可我怎么听说就只有冷面一个去了,要是真吃醉了酒,这孤男寡女的……”说到这里,顾明微看了一眼金月。
只见金月“霍”地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银星连忙问道:“金月,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
金月装模作样地扯着领子透气,说道:“屋里头太热了,我出去凉快凉快!”
说罢,便像一只猫一样,身手矫健地消失在墙边。
等到了宫女所在的院子,金月猫在墙上躲了一会儿,才发现院子里只有冷面一个人,桌上的酒菜更是一筷子没动,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她被冷面骗了!
哪里是那宫女喜欢她师兄,分明是她师兄和那宫女和起伙来骗自己!
金月怒气冲冲地想要走,却早已经被冷面发现,脚下一发力,一跃上了墙头,把人截了下来。
师兄妹两人在墙头过了几招,墙上的瓦片“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最后,还是冷面一把制住了金月,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就是闲逛到这里的!”金月口不对心。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她师兄和人家喝酒关她什么事?如今被师兄抓了个正着,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丢光了。
金月想到这里,像掉入陷阱的猎物,猛地挣扎了起来。
冷面忽然就笑了,笑得像同时敲响了好几只铜锣。
金月怕他把人都引出来,急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不会小声点儿?”
冷面一把扯下金月的手,笑着问道:“还说你不喜欢我?”
##番外六:白塔寺的少年
来年春天,八岁的小太子和六岁的小公主跟着父皇和母后,到京郊的白塔寺去烧香。他们一家人是临时决定到白塔寺来的,寺里的僧人没来得及把所有人都请离,便将剩下的那几位安置在寺院的禅房,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小太子与小公主还是第一次来白塔寺,看哪里都觉得新鲜,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在寺庙的各处探索着。
很快,一处开着桃花的院子吸引了他们,两人推开院子,看见一个十几岁的,眉目清秀的少年正坐在里头看书。
少年见到两个这么小,却打扮十足华贵的孩子,不禁有些好奇,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问道:“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不跟在父母身边,反而到处乱跑?听说今上和皇后来了白塔寺,寺里四处都戒严,到处窥探可是要被抓起来的!”
小太子还没开口,就听到妹妹奶声奶气地回答:“我爹爹是皇帝,娘亲是皇后,没有人敢抓我们的!”
小太子虽然不想像妹妹那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身份,因为觉得他那有以身份压人的嫌疑,但妹妹的最后一句话他却很认同。别说是这座小小的白塔寺了,就算是放眼整个大周,又有什么人敢抓他们兄妹两个?
然而,小公主的话音落下,却见到少年忽然一下子变了脸,冷笑了一声说道:“呵,原来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赶紧走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说罢,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回头就要关上门。
就算是年纪如两个孩子,也听出了这少年语气里的恶意,特别是小公主直接脸色一沉,满脸气势地喊道:“不许说我母后的坏话!”
小太子见妹妹这么护着娘亲,自己也不甘落后,连忙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对皇后不敬,我们随时可以叫人把你捉起来,治你个大不敬的罪名!”
少年听到这话,正要关上门的手顿了顿,大步走出来,激动地问道:“我这么说有错吗?她那样的女人也生不出什么品行好的孩子,我才说了什么,你们就仗势欺人,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饶是小太子再沉得住气,听了上书房的老先生再多的教诲,也忍不了自己娘亲被人这么说,立刻冲向前去,小拳头雨点一样落在少年身上。小公主见状,也跟着哥哥一道上前去。
两个孩子力气虽然不大,但少年也被他们打得吃痛,一肚子的怒气没地方撒,伸出手将两个孩子往旁边一推。
两个孩子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都是没受过委屈的主,被人这么对待,顿时“哇哇”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其余人听见了动静,连忙出声询问:“出了什么事了?怎么有孩子在外头哭?”
小太子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貌美的中年妇人走出来,面容与他娘亲有几分相似。
明氏见到院外与顾明微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也不由愣了愣,想起到白塔寺里烧香的帝后,顿时明白眼前的这两个孩子是什么身份。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还是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
看着儿子与孩子们吵起来,还动了手,明氏的心中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诚惶诚恐。
她知道顾明微的性子,当年她便不愿意帮继子说情,不愿意认自己这个亲娘,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定会护着自己的孩子。
“你这孩子,怎么能和小孩子计较,还动手推人?!”明氏又急又怕,连忙伸手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又转向一旁抽泣着把妹妹从地上扶起来的小太子,“是阿玦和阿瑾吧?都是他乱说话,我已经替你们教训他了,就原谅他好不好?!”
小太子看着眼前的中年妇人怪面善的,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和娘要很像,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原谅她,便见到那个少年梗着脖子道:“我们凭什么要他们原谅?明明是那个女人不肯替我哥哥说话,哥哥才流放到现在还不能回家的,如果哥哥没有被流放,祖母又怎么会思虑成疾,郁郁而终呢!”
“你!”明氏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么些年,郭家的人确实都是这么认为的,她平时也并不觉得这样的话有什么问题。那个时候,只要顾明微开口,还是端王的今上一定不会拒绝。再后来,顾明微当上了大周的皇后,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罪名罢了,只需要她动动手指,继子就能从那寒苦之地回来。
可今天当着孩子们的面,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这样的话太过自以为是。
“够了!”明氏沉声说道。
少年愈发地不服气:“我知道娘这么多年还念着那个女人,可她把娘当成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么?她要是把娘放在心上一刻,也不会让娘为着哥哥的事,在家里受了这么多委屈!”
顾明微听说孩子们与人闹了矛盾,便从大雄宝殿赶了过来,没想到刚赶到,就听见了明氏与少年之间的对话。
周围的侍卫见了顾明微纷纷行礼,就连明氏也微微屈了下膝,只有那少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就连头也不愿意低。
顾明微走到两个孩子面前,把孩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说道:“你现在为你兄长打抱不平,当初你母亲为了你,请我不要去打搅你们时候,又有什么人为我说过话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少年一下子愣在原地,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这些话他从没有在任何一个郭家人口中听到过,母亲一向温柔,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少年脸色煞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他们已经走远了。
顾明微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往回走,笑着问道:“你们两个就没有什么想问娘亲的?”
小太子摇了摇头:“娘亲是这个世间上最好的人!”
“阿瑾也最喜欢娘亲了!”小公主连忙说道。
顾明微心里乐开了花,蹲下.身来一人亲了一下,她到底是何德何能,有了这么两个好孩子?
半个月后,顾明微收到一封顾老太君递进皇宫的信,信里说有人请她把信转交给顾明微。
她好奇地拆开另一张信纸,只见上头写着大大的“对不起”三个字。
字迹很用力,顾明微透过信纸,仿佛看见了那天低着头不愿意认错的那位少年。
顾明微只看了看,便将信纸放下了。
外头雪白的梨花开得正好,几片花瓣随风飞进华丽的宫殿。
一阵风扫阶而过,将桌面上的信纸吹得很远很远……
##番外七:相约定百年
正是顾明微见到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第二面的这一年,陆衡也要从西北回到京城了。
周折玉本来是不想让他回来的,毕竟无论哪个男人都不愿意将一个与自己的妻子曾经有过婚约的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哪怕自己的妻子已经为自己生儿育女,哪怕他们之间已经再没有任何可能。
可他虽然是大周天子,至高无上的皇帝,却也不是事事都能独断专行的。
其实,陆衡到西北去的第五年,就已经寻得了父母的骨骸。只是在朝廷看来,他出使的使命仍然没有完成,便继续留在那里。
后来,鸿胪寺的官员们都陆陆续续回了京城,可陆衡就像在西北扎了根一样,朝中的大臣们甚至已经很少有人想起,当年才华横溢的少年榜眼陆衡了。
直到开春之后,西北的消息才传到京城。
原来,自从陆衡前些年兼着管理西北诸国贸易之后,大周西北边境与诸国的往来便日益密切。正所谓一潭水活了,才能生机勃勃,自从与胡商们有了来往之后,那一带的百姓们的日子也跟着好过起来。
可去年冬天北边异常寒冷,据说冻死了不少牲畜,北边胡族的生计成了问题,见到大周边境的富足,便起了攻打的心思。好在陆衡及时发现,并组织了边关军队,及时将胡族大军拦在边境之外。
如若不然,让这群像饿狼一样的胡族军队长驱直入,毫无防备的大周将没有时间反抗,便让他们深入大周腹地烧杀掳掠。
得知这个消息,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回过神之后纷纷请求周折玉让陆衡回京,说是绝不能浪费了一个这样能干的人才。
周折玉没有理由拒绝,只好一道圣旨把陆衡召回了京。
只不过,周折玉并不知道,陆衡回京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他在西北弄到的几车皮子,还有与胡人交战的时候得来的战利品。
等到周折玉看到陆衡带回京城的,那一批水头上好的皮子的时候,那些皮子已经被做成了衣裳,穿在了他妻儿的身上。
“父皇!”穿着一身黑色裘衣的小公主,里头穿着正红色的裙子,通身浓墨重彩,双眼亮晶晶地扑进他怀里,“父皇瞧瞧阿瑾身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周折玉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阿瑾穿上新的裘衣了?真好看。”
小公主听了父皇的夸奖,脸上难得露出带着童真的笑容。挑料子的时候,她一眼就瞧中了这张黑油油的皮子,还让宫中的绣女根据她父皇穿的裘衣的样式,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这样她就能和父皇穿一样的衣裳了!
这孩子如今最崇拜的就是周折玉,偶尔在御书房看见周折玉与大臣们讨论国事,眼睛里能冒光。
周折玉抱了一会儿小公主,便看见儿子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内里是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袄子,一团玉雪走了过来。若不是渐渐长大露出了少年气,简直让他以为看见了幼年版的顾明微。
小太子显然很满意自己的这身衣裳,走到周折玉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笑着说道:“父皇,陆大人送来的这身皮子当真是好极了,比我们往年用的都要好。母后也做了件裘衣,直夸这皮子简直又漂亮又暖和呢!”
周折玉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把女儿放到地上,微微蹙起眉头,问:“陆大人?哪个陆大人?”
其实他早已经心知肚明,这满朝文武还有几个姓陆的大臣?而姓陆的,又能给宫里送皮料的,自然只有从西北回来的陆衡。
好一个陆衡,本以为他当年早已经做出了选择,原来是贼心不死,去了西北这么多年了,还不忘同他抢人。
周折玉脸上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看向儿子道:“堂堂男儿怎能用如此轻浮的颜色?还有阿瑾,小孩子家家的,就该穿得鲜亮一些。”
小公主正满心欢喜地看着父皇,看见父皇眼中露出不喜之色,“哇”的一下哭出来:“阿瑾不管,阿瑾就是要和爹爹穿一样的颜色!”
周折玉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一向懂事的女儿哭出声来。看着女儿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儿子,示意儿子赶紧哄哄妹妹。
这孩子从小就知道哄人,如果他肯哄女儿,一定会让女儿少掉些金豆豆。
然而,儿子却似乎并不买账,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父皇,母后也给您挑了一张皮子,不只是我们,曾外祖母和二舅舅都有的!”
周折玉的脸色顿时更黑了一点,他根本不在意有没有自己的那份好不好?他是在意这些料子是陆衡送的,他们还用得如此开心,把自己这个一家之主放在什么位置了!
小太子哪里知道这些父母辈的这些陈年旧事?他只是觉得父皇今天实在太不讲理了,他和妹妹明明都穿了好看的衣裳,兴冲冲地来给父皇看,父皇不但不领情,还莫名其妙地训斥了他们。
小太子不但没有帮父皇哄妹妹,还让着妹妹的小手一扭头就走了,留下周折玉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儿子和女儿。
果然,等到周折玉夜里回到寝宫,就收到了母子三人的冷脸。
顾明微还好,两个孩子则看着他就背过身子去。
“不就是两件裘衣么?阿瑾确实颜色穿得深了一些,可她不是最喜欢你么?”顾明微不知道周折玉哪来的那么大的脾气,把他拉到一边数落,“你不知道,阿瑾下午回来的时候哭得有多伤心?”
顾明微实在心疼女儿,便惹不住多念叨了几句。
周折玉只觉得心中的怒火一阵高过一阵,一把把人按在怀里,问道:“那你呢?你知不知道,这些皮草是陆衡送来的?”
顾明微愣了一下,感受着隔着一层衣物,还能听见的有力心跳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陆衡送来的怎么了,陆衡送来的,只要是好东西,我也照样用着。而且,阿瑾不是也要准备开蒙了么,我还准备让陆衡来当阿瑾的老师!”
“你!”周折玉咬牙切齿,眯着眼睛看顾明微,“你还要让他来教阿瑾,你这是要把我气死吗?”
顾明微并不在意这些,但她也知道周折玉身为一个男子不可能不在意。不过成亲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久没在周折玉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了,便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仔细端详起来,笑着问道:“哥哥,你这是吃醋了么?”
“呵……”周折玉冷笑,“我吃哪门子的醋?”
顾明微闲闲地说道:“既然不吃醋,那就让陆衡当阿瑾的老师好了。”
“呵。”周折玉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一个声音,这女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明微又问:“那你是对自己的魅力没自信,还是怕我与陆衡旧情复燃?”
“他敢!”周折玉咬牙切齿。
顾明微看着周折玉的反应,实在是满意极了,但她也知道,不能再这么逗他了,便松了手正色道:“其实我让陆衡当阿瑾的老师,并不是没有缘由。你也瞧见了,阿瑾与别的小姑娘不一样。她可不喜欢缝缝补补,描眉画唇的女孩子做的事情。说实话,她比阿玦更像你。”
周折玉抿了抿唇,眼中露出几分笑意来。他姑娘不是像他,简直就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能有一个这么像自己的孩子,周折玉心里自然是又骄傲又喜欢。
顾明微与周折玉成亲这么多年,最了解他的性子不过,笑着问道:“既然如此,你忍心让阿瑾从小做着她不喜欢的事情,等到了年纪就给她选个驸马,让她嫁人相夫教子么?”
“她是我的嫡长公主,自然不用与普通女子一样相夫教子。”听到顾明微的话,周折玉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虽然女儿还这么小,但一想到她长大后就要嫁给别的男子,他心里就跟被刀剜了一块似的。
顾明微勾了勾唇角,道:“是,我们大周的公主自然与普通女子不一样,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还用得着看别人的脸色么?”
周折玉闻言愣了一下,就听顾明微继续说道:“陆衡他年纪轻轻便才华出众,重要的是他去过朝中许多老臣去不了的地方。我听说西北那边因为与胡人多有接触,所以女儿家也比别处豪爽一些。哥哥,我想让阿瑾成为那样的女子,不被小小的天地所束缚,你明白么?”
不得不说,顾明微的话一下子击中了周折玉的内心。
虽说他以前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可他身为一个父亲,自然希望女儿活得和鸟儿一样自在。
与此同时,他也了解顾明微的心情,特别是在梦到了两人截然不同的前世之后,更加了解顾明微这样出身的女子,能够做出女扮男装回到顾府的决定,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周折玉沉默了片刻,轻柔地抱住了自己的妻子,笑着答应道:“好,都听你的。”
陆衡虽然成了小公主的老师,顾明微却一直没有与他碰过面,只是听女儿每天回来说自己的老师有多么多么厉害,多么多么见多识广,俨然一副很崇拜陆衡的样子。小太子听了也十分心动,便央求着周折玉让陆衡给他讲边关的事情。
周折玉倒没有那么在意陆衡了,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女儿正在陆衡的教导之下,一点点成长起来,就像嫩芽遇到了春天的雨水,正拔地而起逐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顾明微终于见到了陆衡。
陆衡看起来比起之前黑了不少,被西北的风沙吹了这么些年,眉目粗犷了一些,皮肤也变成了细腻的小麦色。但一双眼睛却比之前更为深邃,似乎这些年在西北的经历,全都凝结成了智慧,融进了他的眼睛里。
顾明微是出宫看她祖母的,宫里最近新来了一批贡缎,她带着这些料子,还有一些宫里的吃食,还有两个孩子来找她祖母说说话。
没想到,一进到院子便发现暖阁里已经有了人,正是回到京城不久的陆衡,还有她祖母和父亲。
陆衡见到顾明微,眼中也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但仍然站起身向她行了一礼:“皇后娘娘。”
而顾明微身边的两个孩子见了陆衡早已经扑上去,左一句老师,右一句老师,拉着陆衡要同他说话。
顾明微知道孩子们喜欢陆衡,却不知道陆衡居然这么受他们欢迎。
最后,还是陆衡带着两个孩子到堂屋去了,顾明微则留下来和祖母、父亲说话。
顾老太君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拉着顾明微坐在她身边道:“要不是陆衡这孩子主动说,我和你父亲都不知道,原来你二哥与二嫂在西北与他遇着了。这回的大功劳,你二哥也出了不少力气。你二嫂也生了个小子,应该和阿瑾差不多大了。你二哥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写信来告诉家里……”
说着说着,便拿手绢擦了擦眼泪。
顾明微笑着说道:“这是好事,祖母应该高兴才是。”
顾老太君这才露出笑容来,与顾明微一起看她带来的布匹。
顾明微自然明白祖母的心情,这些年来府里的姐妹们陆陆续续嫁出去了,以往热闹的顾府也渐渐冷清起来。因为自己的事情,祖母又几乎与李氏闹翻了,除非必要李氏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来春晖院一次。至于她父亲一个大老爷们,自然给不了祖母多少关心。
因此,祖母挂念二哥的时候便也更多了。
实老实话,她二哥除了执念深了一些,确实是个孝顺的孙子。二哥与祖母血脉相连,顾明微心里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相反,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的那些事情顾明微也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便是二哥有朝一日回到京城,想来她心中也不会有当初的惊惧了。
顾明微在顾府待到了黄昏,临走之前她在院子里见到了陆衡,说是两个孩子已经被春池带下去休息了,他正准备离开顾家。
两人在微黄的夕阳下见到对方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朝着对方笑了笑。
“阿微,当年你送给我的一堆护身符,我到现在还没用完。”陆衡朝顾明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顾明微一想到当年做出的蠢事,便觉得好笑,同时也觉得十分对不住陆衡。当初本来就是她与周折玉之间的事情,实在不该把无辜的陆衡牵扯其中。
“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想同你说声对不起。”顾明微看着陆衡真诚地说道。
陆衡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你的护身符救了我许多回,第一次是在去西北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劫匪。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将身上唯一的东西,也就是你送我的护身符扔向经过的军队,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第二回是我失足掉下了山崖,来寻我的人凭挂在树枝上的护身符才找到我。”
“至于最后一回,我在战场上遇到了一位胡人将领,他逮到我之后本要杀了我。可却在看到我的护身符之后改变了主意,他同我说他的母亲其实是一位汉人,因为被胡人强暴之后才生下的他。从小到大,他都特别恨汉人,他们软弱无能,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因此,他在战场上凶悍无比,遇到汉人毫不手软。”
“可是,在看到这枚护身符后,他才想起小的时候,母亲十分疼爱他,替他求了一枚护身符,想让菩萨保佑他平安长大……”
说到这里,陆衡似乎回过神来,抱歉地冲顾明微笑了笑:“对不住,我好像说多了。”
顾明微道:“我终于知道阿玦和阿瑾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陆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说出口。
顾明微没有多留,因为周折玉已经出现在春晖院门口。他看见站在院中的陆衡与顾明微,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之色,只是冲着向他行礼的陆衡点了点头,便走到顾明微身边,用一个丈夫应有的姿态,守护在他的妻子身边。
两人没把睡熟的孩子们唤醒,而是命人把他们抱上了马车。
马车“吱呀吱呀”地响着,一路向宫中驶去,车窗上的帘子在微微的晃动中两回摇摆,车窗外头微弱的阳光也时不时透进马车里来。
除了这个声音,车厢里便只有两个孩子绵长的呼吸声。
“陆衡心里还惦记着你。”周折玉忽然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顾明微腿上枕着女儿的小脑袋,睡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掏出手帕给孩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上回到道观里去,做了女冠的刘宛还想给你下药。”
周折玉一噎:“这哪里一样?”
“哪里不一样?”顾明微追问。
周折玉语塞,一时找不到辩驳的理由,便见到顾明微掀开车帘,半张精致的脸露在车外照进来的阳光下:“如果有下辈子,哥哥还愿不愿意同我作一处?”
周折玉没料到顾明微的话居然一下子拐了这么大的弯,刚想要回答,又想起两个孩子可都还在车上,顿时不好意思回答顾明微的话。
“还是回宫再说吧。”周折玉小声说道。
顾明微却犯了倔,拉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回宫就不高兴听了,现在就对我说吧。”
其实,她当然知道周折玉的答案是什么。可女人么,天生是没有安全感的生物,非要从对方口中听到,才能安心而又甜蜜。
周折玉被顾明微缠得没办法,只好道:“自然是愿意的!”
小公主正睡得熟,忽然听到娘亲胸口里传出的闷笑,便动了动身子正想睁开眼睛,看看父皇和母后在做什么,却被一旁的哥哥抓了抓手心。
她连忙会意地闭上了眼睛,装睡这种事情么,她和哥哥从小就很熟练了!
顾明微当然是发现了儿子和女儿的小动作,可她并没有拆穿两个孩子,脸上带着笑容靠在周折玉的胸膛上,看着西边天上最后一点点夕阳,缓缓地沉下了地平线。
忽然有一刻,她心中涌起感动中又掺杂着淡淡忧伤的情绪。
心中渴望着,时间能够停止在这样静谧而又美好的时刻。
他们一家人就像今天,甜蜜而又幸福地依偎在一辆马车上,任凭时光流转,白云苍狗,都没有人可以把他们分离……
而直到几十年后,已经年老的周折玉看着先他一步离开的顾明微,仍然能够想起当年两人在回宫的马车上说的话。
——皇后甍逝,皇宫里鸣起了丧钟。
早已经接过政务的太子,和辅佐太子管理国事的镇国长公主红着眼睛从皇后的寝宫出来,看着脸色不变的父亲,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母后走了,父皇怎么一点也不伤心!”长公主声音哽咽地说道。
她小时候就极少哭,长大之后更是没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却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大声质问着父亲。
年纪大了的银星闻声赶紧走出来,把长公主抱在怀里。长公主再也忍不住,在银星怀里嚎啕大哭。
母亲走了,她以后就是没有母亲的人了!
周折玉看向一旁虽然悲痛,却没有指责他的太子,问道:“阿玦,你就不好奇,父皇为什么一点也不伤心么?”
太子摇了摇头,朝父亲露出一个笑容,他是明白的。
那年在回宫的马车上,装睡的妹妹没一会儿就真的再次睡着了,他却感觉母后悄悄地靠进了父皇的怀里,声音轻轻地说道:“我听说民间有句话,今日说给哥哥听‘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以后无论我们哪个先一步走了,等在奈何桥上等对方好不好?”
他看不见父皇的表情,只听到父皇顿了顿,然后郑重地回了个“好”字。
隆冬腊月的风“呼呼”作响,太子看见他父皇在大殿门前站了许久许久,也不知道究竟在等着什么。直到殿前的风吹起一阵纷纷扬扬的雪,不停地在原地转着圈,父皇才露出个笑容轻轻摆了摆手:“好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你就在这里等着,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去找你的。”
父皇说完这话,那风果然不动了。
第二年春天的某个晚上,太子和长公主梦见父皇和他们道别,来接他的是他们的母后,两人恢复了年轻时候的模样,相携着缓缓离开。
彼时长公主已经嫁了人,住在宫外。
太子一睁开眼睛,连鞋都没穿好便往父皇的寝宫跑,还是身后的侍从追上来给他加上了雪白的大氅。然而跑到一半,他就听到浑厚的钟声响彻整个皇宫。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天空中相继划过的两颗流星,脸上带着笑容,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泪流满面。
他相信,父皇和母后一定会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永远永远在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