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纪离忧死前说的话。她总觉得这种事情听起来有点难以想象,纪无咎怎么会被人控制呢?这不会是纪离忧临死前故布疑阵,好让他们活着的不得安宁吧?
于是她只好把这话转述给了当事人,问纪无咎有没有觉得哪里不正常。
纪无咎很不屑地摇了摇头,没有。
其实是有,很不正常。
他这几天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一定要做什么事,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向一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就会惊觉,发现自己好像正在去往芭蕉阁的路上。
芭蕉阁有什么?柏香如。
纪无咎有点闹不明白,他就算再傻,也知道旧情复燃该是个什么感觉。他现在对柏香如绝没有什么痴念,就算往日还剩下点情分,在得知她爹谋反之后,也完全没了。
那么现在自己总管不住腿要去见她,算怎么回事?
本来纪无咎就觉得有问题,但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愿轻举妄动,现在叶蓁蓁与他说了此事,他更加确定柏香如在搞什么鬼,干脆去了芭蕉阁,亲自问一问她。
柏香如见到纪无咎,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嫣然一笑道:“皇上,您终于来了!”
纪无咎也不和她废话:“你到底对朕做了什么?”
柏香如抬头笑看他,眼神儿有点疯狂:“皇上,您听说过桃花蛊吗?”
纪无咎脸色阴沉:“你对朕用蛊?”
柏香如笑得凄凉:“我也不想,是你逼我的。”
“不可理喻!”纪无咎丢下这几个字,抬脚要走。
柏香如却在他身后高声说道:“你不爱我,你就会死。”
他回过头,冷冷说道:“我就算死,也不会爱你。”
“为什么!你明明是爱我的,我们以前……”
“柏香如,”他打断她,“朕此生只爱过一个人,以后也只会爱她。”他平静地看着她,“你大概是误会了。朕宠幸过的女人很多,哪有心思个个去爱。”
“那么叶蓁蓁呢?”
他皱眉:“你该叫她皇后。”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待她不一样?”她不甘心地步步逼问。
“如果一定要说理由,朕可以说出很多,但那些都不重要。香如,朕念你只是一时糊涂,只要你给朕解了这莫名其妙的蛊,朕可以不深究此事。”
“我到底哪一点不如她!”
他的脸色阴冷:“你哪一点都不如她。”
“……”
交涉不欢而散,纪无咎回到乾清宫,立即宣来了铁太医。
铁太医仔细给他诊了脉,得出的结论是心血虚弱。这一般是身体先天不足或是得了什么大病的人才会出现的症状,并不会突然降临到一个健康人的身上。所以铁太医有些奇怪,斟酌了一下,还是给纪无咎解释了,同时询问他是否受了伤或者吃过什么异常的东西。
纪无咎一一摇头。
铁太医一时想不通,因此也不敢随便用药,只开了个补血的方子让他先吃着。幸好皇上脾气还挺镇定,没有治他诊治不力之罪,铁太医默默擦汗。
铁太医退下后,纪无咎宣进了密探,让他们出宫寻找精通蛊术的人。
在此之前,纪无咎看来,蛊这个东西,一直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偶有史料记载,也总是跟悬而未决的谜案联系在一起,看起来更加玄虚。他认为,一件东西之所以玄虚,是因为它本身立不住脚,就像鬼神,每个人都在谈论,但是没有人见过,不足为信。
所以他一直是把蛊术当作骗人的小把戏的。
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亲身体验的一天。
纪无咎到现在也没有全信,却也不能不信。他是一个很少失控的人,即便有,也是情绪积累到顶点不得不爆发。他从没遇到过眼前这种,身体失去控制他竟然还茫然无知,就好像身上被缠了线,行动完全受人指引。虽然仅仅是一小会儿他就能反应过来,但这已经足以让他坐立难安。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受人胁迫,更何况是这种完全把他当作傀儡的行径。
密探赵致诚第二天给纪无咎带回来一个人。在介绍这个人之前,他告诉纪无咎,真正精通蛊术的是蛊苗,这种人分布在黔南地区,鲜少出山与汉人来往,他现在只带来一个懂蛊术的苗人先给皇上用着,之后立刻亲自带人去黔南找蛊师。
眼下带来的这个人叫达兴,三十岁出头,是个汉化的苗人。达兴十几岁之前生活在苗人部落里,后来被一个误闯深山的汉族妹子拐出来,现在京城开了一家武馆。此人个性率真憨直,也不怯官,听说见皇帝,十分兴奋。赵致诚怕他口误招来祸事,千叮咛万嘱咐他对皇帝说话不能像平时那样大大咧咧的。
纪无咎于是把达兴传上来,屏退众人,问他道:“你可否能看出朕中了何蛊?”
达兴果然把纪无咎端详了一遍,拱手答道:“皇上,草民看不出来。”
纪无咎心里一松,却又有些不解,难道柏香如在骗她?
此时,达兴又说道:“草民学艺不精,请皇上具体说一说您的症状,我才好判断。”
纪无咎只好把自己近来的一些情况如实与他说了。
听罢,他答道:“如此看来,应是中了桃花蛊。”
纪无咎心中一沉:“你有几成把握”?
达兴沉吟一会儿,问道:“请问皇上,对于您一直不自觉想寻的那个人,您与她是否交合过?”
“……没有。”
“那么皇上,若是需要进一步确认您是否中蛊,我还需要做一件事情,大概会伤到您的龙体。”
纪无咎听过他的要求之后,让人取来一根银针。
达兴捏着银针在纪无咎的郄门穴附近刺了一下,立刻有血点冒出,血色深红,透着一层乌黑。
纪无咎皱了皱眉。
达兴把银针放回托盘中,继续说道:“这是蛊毒发作的症状。蛊毒不同于一般的毒,太医是诊不出来的。如果太医给您号脉,大概能看出是心血弱,因为桃花蛊以心血为食,长此以往,皇上您的性命不保。”
纪无咎此时已经完全信了。他问道:“此蛊可有破解之法?”
“有,只要您和下蛊的那个人相爱一生,永不变心即可。这个蛊会指引您去找她。”
“除此之外呢?”
“由下蛊的人亲自解蛊,但是桃花蛊不同于别的蛊,解蛊之后,下蛊之人会遭到反噬死亡。所以解蛊相当于自杀。”
没有人会自杀,这个方法其实不算个方法。
纪无咎的眉头皱得更深:“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
他摇了摇头。
纪无咎又说道:“你先给朕讲一讲,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达兴答道:“许多中原人都觉得蛊是无稽之谈,其实蛊和毒差不多,只不过蛊是活的,进入人的身体之后也是活的。中原人的‘蛊’字从字面上看是器皿里养的虫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虫子的种类有很多,养虫子的方法也千奇百怪,所以即便是同一种蛊,不同的人养出来,其破解的方法也不一样。桃花蛊的名字好听,但其实是一种比较狠毒的蛊。中蛊人受到蛊虫的控制,会主动找到下蛊的人并与之交合。因为人的心神被蛊虫控制了,所以并非真的相爱,只是需要这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不能再和别人有染。倘若不然,蛊毒发作,背叛的那个人就会死。”
纪无咎听罢,无力地摇了摇头:“好荒唐的东西。”
达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皇上,其实我很好奇。中桃花蛊的人一般都会落进这个套里,几乎没有例外。我听您方才所说,似乎被下蛊已经有些日子,但一直没有去找她?”
“朕有相爱之人。”
达兴钦佩地看着他:“真是……不容易。”
纪无咎理解他的意思。皇帝这两个字和佳丽三千之类的词是绑在一起的,帝王之家谈真爱,确实让人不大相信。
这时,达兴又说道:“您一定很爱她。”
是啊。她大概是他的全部吧。
“不止如此,您应该还是一个意志异常坚定的人。您能控制自己的心神,不被蛊惑。”
纪无咎苦笑:“只是现在。”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实在不行,让蓁蓁在他脖子上绑条绳吧,一天十二个时辰抓在她手里。想到那个画面,他沉重的心情轻快了一些。
达兴皱眉看着他:“可是现在您的蛊毒已经发作了,如果您一直不去找那个人,到头来还是会死。”
“朕死也不会去找她。一定会有别的办法。”说到这里,纪无咎有些疑惑,“她不是苗人,又怎么会蛊术呢?”
达兴答道:“大概是和苗人学的吧。但是苗人的蛊术基本不外传,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方法。”
纪无咎沉思了一下,最后冲达兴说道:“你今日为朕解惑,帮了大忙,朕要好生谢你。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是想做的事?”
达兴挠了挠头,笑道:“我娘子说了,能给皇上办事是我的福分,叫我不要和您讨赏赐。”
纪无咎也淡淡一笑:“你夫人倒是一个有趣的人。朕既然说赏,你只拿着便是,回去夫人若是责备,你就说这是圣旨,圣旨不能违抗。”
达兴点了点头:“皇上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跟您说实话,我最大的愿望是让夫人见一见您,她很好奇您长什么样。”
纪无咎于是豪爽地说道:“下次你带她进宫来,朕让她随便看。”
“多谢皇上!那个……皇后能看吗?”
“……能。”
“太好了!其实我娘子最想看的是皇后。”
……所以他这当皇帝的只是个赠品。
叶蓁蓁发现纪无咎很不对劲。
首先,他虽然是个小白脸,但脸上不像戏台上的曹操似的,纯白无血色。相反,由于这家伙从小练武身材倍儿棒,所以脸色一直是十分红润健康的。而现在,他的脸似乎十分苍白,跟营养不良似的。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叶蓁蓁起初没注意到,结果突然有一天,她在灯火下看着他,就觉得他那张俏脸像冰雕一样,冰冷无生气。
……这还了得!
另外一个可疑之处是,这流氓近来竟然十分规矩。叶蓁蓁现在正在安胎,纪无咎对她体贴入微,肉麻得连素月都看不下去,两人自然不能行房。但是纪无咎一点怨言没有,规矩得像个太监,叶蓁蓁太了解他了,这不正常!
还有,他总是在她面前乐呵呵的,还经常逗她说笑,但是叶蓁蓁就是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一开始她以为他是遇到什么棘手的政事,加上他确实跑坤宁宫跑得不那么勤了。叶蓁蓁绝对相信纪无咎的手腕,因此没问,以为过几天就好,却没想到这个状态持续了十几天,再加上发现他在床事上成了无欲无求的圣人,然后又突然发现他脸色越来越差……
叶蓁蓁不知道纪无咎遇到了什么事儿,但知道肯定小不了,而且他还故意瞒着她。她想直接去问他,可是又怕他不说,只好迂回一下,先找冯有德问了问。
本来也没指望能从冯有德嘴里问出什么,谁知叶蓁蓁一问,冯有德连客套话都不说了,扑通一声跪下,再一抬头,老泪纵横。
叶蓁蓁吓了一跳:“皇上到底怎么了!”
“皇后娘娘,皇上他近来经常咳血。皇上怕皇后娘娘忧心,一直令奴才不准向娘娘说,只是皇上他身体每况愈下,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奴才六神无主,只好请皇后娘娘示下!”冯有德在皇宫里混的年头比叶蓁蓁的年纪都大,这会儿规矩礼节什么的也不顾了,一边哭着一边把纪无咎给卖了。他是个人精,自然早就看出皇上和太后之间母子离心,虽然面上维护得还像那么回事,但也就那么回事了,皇上有个不好,最能做主的还是皇后娘娘。娘娘人霸道,娘家又硬,对皇上也是一心一意,于是他冒着违抗圣旨的危险把近来纪无咎的状况给叶蓁蓁讲了一遍。
叶蓁蓁听完,脑子嗡的一下,苍白着脸色呆了好一会儿才稍微镇定些。她沉声问道:“太医到底诊出是什么病没有?”她还担心是太可怕的病,冯有德不敢说出来。
“没有,太医只说皇上是血气虚弱,所以一直吃补血的药。”但不见好。
纪无咎把这事儿捂得严,冯有德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叶蓁蓁觉得密探可能知道,但是把密探叫过来,也就相当于直接问纪无咎了。
她觉得这事儿不对劲。纪无咎倘若只是生病,是不会瞒着他的。除非他得了什么十分了不得的病,但这也说不通,因为太医目前还没诊断出来。
可是连铁太医都诊不出来的病症,这病肯定轻不了。叶蓁蓁不由得心头一紧,转而又是疑惑,就算铁太医诊不出来,纪无咎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瞒着她,必有别的原因。
是什么呢?
她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问冯有德:“皇上病倒之前之后,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仔细报来。”
冯有德答道:“皇上曾经去过一次芭蕉阁,他与贵妃说了几句话,出来的时候脸色不悦。”
“还有吗?”
冯有德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皇上下旨让芭蕉阁里那位主子禁足,且是密旨,不许贵妃声张。乾清宫值班的暗卫也少了一批。”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泄密了,多泄几次也无妨,反正脑袋只够砍一次。
禁足就禁足,还发密旨,一看就是不寻常,这分明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叶蓁蓁一寻思就明白了,少了的暗卫搞不好也是去监视柏香如了,这事儿必和柏香如有关。
于是她让冯有德回去好生伺候皇上,然后转头去了芭蕉阁。
此时已经快要中秋,芭蕉阁的芭蕉都枯了,触目凄凉。柏香如站在庭院中赏秋,心情比眼前的芭蕉还要凄凉几分。
他果真宁死也不来她这里,难道叶蓁蓁那个贱人真的比他的命还重要吗!
柏香如眼中划过一丝愤恨,看你能撑到几时!
叶蓁蓁就是这个时候火急火燎地来到芭蕉阁,把柏香如传到内室,关了门两人密谈。
柏香如以为叶蓁蓁是来和她讲条件的,其实叶蓁蓁只是想先来打探一下情况——她怕纪无咎不跟她说实话。这浑蛋别的都好,就这一点可气,出了事儿喜欢一个人扛着。
于是柏香如也没什么隐瞒,把自己干过的事儿承认了,还重点渲染了一下那桃花蛊到底有多可怕。
叶蓁蓁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他下的蛊?又是如何得手的?”
柏香如早就豁出去了,这会儿笑得很有几分变态:“你回宫之前好几天我就下上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能挺这么久。皇后娘娘,皇上对您可真是不离不弃啊!”说着,嘴角扯出一丝讽刺,之后又有些快意,心想,他再对你不离不弃,到头来还是得归我,就不信堂堂九五之尊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江山,放弃生命。
叶蓁蓁听罢点点头,又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柏香如开始喊价:“我要当皇后,我还要你在他面前消失。倘若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留你一命。你若是不答应,就不是真心爱他,他若是知道了会怎样想?”
叶蓁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条件有点大,你让我考虑一下。”
“好,皇后娘娘想要考虑多久我无所谓,只是不知道皇上还能撑几天。”
“这个你放心,我会尽快给你答案……我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想做。”
“娘娘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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