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答应倒是两说,他不敢抬眼打量沈薏环的神情,只垂头等着。
许久,沈薏环转身推门进屋,“起来吧。”
青崖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自叹息,并未跟着进去,只守在外面。
屋内药味和血气混杂,实在很难令人舒服,沈薏环皱眉往里进,陈沅正在收针,见她进来了,微一颔首,示意她进到里间,“过来看看吧,他能把自己混成这样,也是难得。”
李渭与他相识多年,虽是唤他一声陈叔,可他二人之间更像是忘年交,平时也不算是如何守礼节规矩,他从未见过他伤成这般,半点生气都没有地躺着。
想想年前,眼前这柔弱姑娘也是这副半死不活模样,倒是有缘了,陈沅怪笑两声,转身出去了。
疏云也跟着退了出去,屋内除了李渭只剩下沈薏环一人,他呼吸还算平稳,但面色实在是难看得很。
她走进坐在床边,看着他,心头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沈薏环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破碎孱弱,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任人摧折的状态。
他这二十余年,任谁对他的印象只怕都是清傲睥睨这一类的,如今这般虚弱,旁人如何摆弄都行,沈薏环很难对这样的他再心生怨念。
嗔痴喜怒都是因那心尖儿上的人而生的,那人开怀或悲苦,爱他的人便随之而动,沈薏环曾因眼前这人对未来心生期待,日日欢欣,更因他而明白强求无果,因得不到而痛苦,因放手而心伤。
可如今,看着他生死难定,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沈薏环便很难再责怪他什么。
他待自己的好,她领情,他给自己的那些伤痛,她却也是记着的,只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便当是还一份恩情吧,若没有他,只怕如今沈家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沈薏环这样告诉自己。
她伸出手,戳了戳李渭的脸颊,消瘦苍白,按下去便留下一个指印,好半天才消退。
“平时将自己说的那样厉害,一转眼就伤成这样,我看你也是花架子。”想到他平时对自己的调笑,沈薏环低声说道。
李渭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只眉头时而因伤处的痛楚紧紧皱起,沈薏环小心地看着他肩膀伤处,他上衣残破,伤处的衣衫尽数被剪除,缠裹着棉布,里面用的应是陈沅配的外伤药,棉布上仍透着血色。
沈薏环眼尖,似是他怀中有什么东西,她探手摸了摸,是一个巴掌大的铜制方盒,并不厚重。
她有些好奇,又怕是些她不该看的,便想放到一旁,可她就这么粗略地看了几眼,便看到铜盒侧边的小字。
环环。
她身边亲近些的都愿意唤她环儿,从未有谁这样叠字称呼她,只是她确是知道,李渭身边再没谁名字里带了这个字。
这东西跟她有关系?
沈薏环犹疑片刻,看着躺在一旁,半点反应都没有的虚弱男人,抿唇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两只钗环。
她都认得。
一只是刚成婚是他出征班师,在西域给自己带回来的,她一直放在近身的地方,不带也会拿出来看看,很是爱不释手。
另一只是玉簪,碎成好几段,不知用什么方法粘连起来的,是在江州他执意要送,自己又不想要,推搡间摔碎的,当日他眼底的哀色格外刺眼。
看着这两只熟悉的物件,沈薏环也开始觉着心痛。
他们之间这段感情,到头来谁都没比谁少,谁都没能好过。
沈薏环将东西装回去,盖好盒子,放到李渭的枕边内侧,将那只镯子拿出来,放到盒子旁边。
“怀豫,我好像,有点后悔了。”她头一次唤他的表字。
“但好可惜哦,我来豫城了,但你都不能陪我呢。”
她看着他安睡的模样,温柔地抚上他紧绷的唇,贴近了些,“我要走啦。”
沈薏环将被子为他紧了紧,起身往外走,出房门之前,抹了抹脸颊上冰凉的水痕。
她不知道旁的姑娘是不是爱恨分明,干脆果决的,至少当日在随州,听到他要去豫城前线,她心中的那些不安和难受,还有来豫城的一路上,她日夜的胆怯焦虑,在今日见到他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她不想再嫁是真的,不愿在后宅受拘束更是真的,从前那些拒绝李渭的字字句句尽是出自肺腑。
但至少,在豫城这几日,她想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