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晚霞满天。
篱笆掩画院,小楼浮绿水,余日褪画,清风徐来,各自敛艳。刘浓牵着小谢安阔步入内,木屐起伏时,踏碎满院寂静。袁耽、谢奕、褚裒团座于碧潭边,闻听木屐声,谢、褚二人搁盏回望,袁耽却恍若不闻,犹自深情的看向小楼,眉目间略显不安。
刘浓了然,默默落座于一方空案后。
褚裒道:“瞻箦,何如?”
“何需问,美鹤晨出暮归,岂会无功而返!”小谢安坐在刘浓身旁,眼睛盯着案角竹简,神情颇似不屑。
褚裒皱了皱眉,暗知难敌这古灵精怪的小舅子,只得摸了摸下巴,面呈尴尬,不与他言。
刘浓笑道:“刘浓幸不辱命,季野,无奕行事畅否?”
谢奕嘴角一歪,抿了一口酒,笑道:“族伯与刘并州有旧,当即应允。遂后,谢奕投贴沛郡刘氏、余姚虞氏,山阴孔氏等,想必,暨待来日庭议,诸氏当从。”其人所言诸氏,俱乃与谢氏有旧世家。
褚裒亦道:“此事,劳瞻箦与无奕甚多,褚裒虽力弱,也亦持阿父名帖拜访钱塘吴氏、徐氏、李氏等族,当助彦道一臂之力。”说着,扯了扯袁耽的衣袖,唤道:“彦道!!”
“嗯……”袁耽蓦然回神,匆匆回头,见刘浓已然归来,眼睛一亮,搓手道:“瞻箦……”
“彦道勿忧,事已毕。”刘浓微笑,点了点头。
“甚好,甚好。”袁耽红着一张脸,不住搓手。
“怪哉,怪哉!”
这时,小谢安忽道:“温泰真入内已有一个时辰,为何尚未出也?怪哉,为何佐证刘小娘子,需得将我等拒之门外?怪哉,怪哉……”说着,摇头晃脑的看着小楼,神情极其费解。
众人心有同感,当即齐齐望向小楼,刘浓亦然。殊不知,小谢安却飞快的一歪身,拿起案角竹简,揣入袖中,奈何竹简过长,袖囊不及,用力的塞了塞。刘浓眼角余光瞥见了,见他面红耳赤,便故作不知,微微一笑。
落日缓移,至小楼之颠,徐徐漫至西窗。
窗中,沉香轻缭。
阳光飘屏,刘妙光坐在屏风后,黑白相间的身影半明半黯。温峤坐在屏风外,凝视着案上琉璃茶盏,目中神光开合,显然正暗自沉思,稍徐,微微倾身,冷然道:“此乃诈假……”
“温长吏!”
刘妙光的声音轻扬,将温峤话语生生掐断,璇即,屏中影微闪,声音似絮漫飘:“人生如梦,世情如灯。真真假假,何其难辩也。郎君已若灯,莫非温长史亦然。”
闻言,温峤中目闪烁,按着膝的手轻轻颤抖,沉声道:“真即乃真,假即乃假,并非温峤已改!”
“呵呵……”屏中人轻笑,屏中影花枝乱摇,半晌,声与影嘎然而止,其声冷若寒冰:“昔日,温长吏亦乃昂然男儿,何意今朝,百炼钢竟化绕指柔。莫非,已忘郎君昔言!”说着,屏中影缓缓起身,念道:“今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河朔,使卿延誉江南。”念罢,冷声道:“而今,温长史锦绣缠身,确乃延誉江南。悲乎,我家郎君却尸骨不知何处,枕野草而眠。温峤,温泰真,汝愧乎?!”
言语似箭,字字诛心。
温峤满脸涨得通红,浑身不住痉挛,颤声道:“昔年,王敦假传密旨,致使越石亡于段匹夫刀下,得闻此讯,温峤即行上书,奈何,奈何……”说着,重重捶腿,泪盈满眶,当他上书时,因司马睿畏惧王敦,且尚需段氏效力,故而,冷然驳回。是故,每每中梦忽起,忆及刘琨,温峤皆会羞痛难耐,却无力申张。如今眼见可雪,却遇诈假,教他如何不悲。
闻听悲声,屏中人慢伏于席,端手于腰,浅浅万福道:“温长吏,机不可失,去不复来。”
温峤眼中神色极其复杂,自幼习圣人诗书,如何作假?良久,沉声道:“如今王敦已亡,帝位已异。何不请谢袁等公,仅替刘并州正名尔?如此,亦勿需背负……”
“此事,蔑儿已待数载,万不容失!再则,箭已临弦,不得不发也!往昔,郎君可为长吏延誉,如今,长吏当为郎君谋魂归之处也!”言罢,屏中人轻轻一叹。
温峤神情蓦然一顿,半晌,问道:“事若毕,汝将何为?”
“何为……”
屏中人掌着屏风缓缓起身,慢慢走向西窗,黑白二色融于夕阳,眸子微垂,看着碧潭畔探首仰望的袁耽,嘴角情不自禁的一弯,低喃:“蔑儿不知也,人生自古是难,篾儿不负郎君,即负于袁君,何其难也。”喃着喃着,眸中泛泪,轻轻一闭眼,待泪回收,徐徐转身,面对愕然的温峤,深深一个万福:“温长吏勿忧,蔑儿自有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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