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轻忽,荀氏不愧为谋士世家,竟将荀羡藏身于建康城外野寺。灯下黑,司马氏若遣人往豫州,不缔于南辕北辙,呵呵……’
道寺笑道:“果乃成都侯旧识,相逢于寺,即乃有缘。二位且慢续,小道告辞。”
道寺离去,荀羡见阿姐未至,神情微显失落,渐而又神采飞扬的拉着刘浓入内,向刘浓讲解内中致景,他在此地深居简出,憋得已久,见人则惊,深怕被人捉回去,实与怆鼠于异,是以只得摆弄些花花草草,状若盆栽,倒也各具其姿。
此时见得刘浓,荀羡便如见了亲人一般,好生一阵絮絮叨叨。刘浓本不想理会,但其乃荀灌娘之弟,只得耐着性子听荀羡不住倾诉:山风呜咽,空雨无奈,愁绪满怀……
稍徐,荀羡也不知想到甚,顿住话头,神情颇是扭捏,红着脸,搓着手,问道:“成都侯可曾见过寻……寻阳公主?闻阿父言,寻阳公主自幼跋扈,娇横无比,容貌犹胜贾,贾后……此,此乃真乎?”说着,眨着眼睛,面露紧张之色。
荀羡年方十四,是故稚气尚存,刘浓闻其所言,即知此事乃荀崧之意,荀氏自持高门大阀,自是不愿身为外戚。东晋初年,司马氏嫁女已成愁,高门难入,低门不就,只得于中等世家中寻觅。荀氏过江即衰,恰乃中世。
“唉……”荀羡见刘浓不答,尚以为真如阿父所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抑头看天,幽幽地道:“其貌若陋倒也罢了,若其真乃跋扈之辈,荀羡,荀羡宁死不从,愿为,愿为玉石俱焚矣!”说着,以拳击掌,来回徘徊,显然在思索如何才能玉石俱焚。
荀羡懊恼,刘浓无奈。奈何几番欲告辞离去,荀羡皆可怜兮兮的看着刘浓,央求稍作停留。少倾,成都侯细细一思,深觉此事颇有蹊跷,但却不知诡在何处。
这时,僧僮奉朱焘之命前来寻刘浓。
成都侯心中豁然一松,再也不顾荀羡愁眉苦脸的模样,挥着宽袖出院,木屐敲着青石板,响声又快又急。荀羡怔怔的看着犹自晃动的木门,再瞅了瞅院中孤零零的盆栽,抬头时,恰逢一叶随风飘来,辗转而自在,心中蓦然一动,眼睛咕噜噜一阵转,撕下一截袖子遮住脸庞,叠手叠脚的窜了出来。
野寺融身于松林中,外看浮白一片,内中却极大,尚有几许侧门。僧僮领着刘浓走廊窜巷,待至一处境地,青木小门虚掩,隐隐透着一蓬樱红,刘浓脚步一顿,从门内向外看去,只见门外有一株大红乔木,根骨苍劲,笼得数丈方圆,枝叶若红掌,摇曳于风中,沙沙作响。
僧僮笑道:“此树乃佛语,原本独秀于山后野谷,世人难得一见。得道寺眷顾,命人移植于此。每逢风来,若栖身于树下,沉神入其中,即闻佛语如絮。成都侯,不妨一试。”
刘浓嘴角微微一裂,佛语……红槭树而已,不过,如此姿容确乃罕见。复因身居木门缝隙处,故而,清风漫漫袭来,由然一烈,裂得袍角微微起伏,拂得身心清新舒爽,令人情不自禁的便想融身于树下,枕听风语。想了一想,朱焘等人尚在等待,岂可滞留,便笑道:“景虽好,却非吾所向。”
僧僮双手合什,笑道:“成都侯若喜,但且一闻。红阳侯等人正行观奇石,小道前往告知便可。”言罢,朝着刘浓深深弯身,继而,转身即去,嘴角带着浓浓笑容。
佛入东土,寄身于道,如今五斗米道大行其势,‘佛’自不甘于后,是故,莫论道诗亦或这僧僮,皆不遗余力的宣扬佛法。那天雷震神石,想必与那枯木逢春一般,俱乃人为!
刘浓自是不会去拆穿他,如今见得状若华盖的红槭树沙响于风中,心中竟好似真闻佛语,一派安然静湛,轻轻的推开染着青苔的木门,嵌身于风里。虽未逢秋,山间草木繁茂,不知名的野草青翠柔软,木屐踩于其上,不闻声。
渐行渐近,风渐微,几叶红掌飘落枝头,打着璇儿眷眷飞,时而缠绕着青冠,倏而眷恋着袍角。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轻清的唱声不知响于何处,似喃若语。
刘浓神情一怔,此乃《子夜四时歌》,昔日曾闻桥游思唱过,轻声依侬,正是吴歌哩曲。细细一辩,歌声来自树背后,扭头一看,却因树杆粗达丈余,未得一见。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歌声悠悠,伴着微风,轻轻浅,慢慢浸,极其好听。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刘浓顿步,神情迷怅,恍惚间,似回到了上蔡,与桥游思一道,坐在桂树下,相互依偎,抬首望月。桥游思散着长发,一半铺于白苇席,一半浅拂于刘浓之怀。
“气清明月朗,夜与君共嬉。郎歌妙意曲,侬亦吐芳词……”天上月桂树,月映人相依,游思,游思……
歌声清婉,叶絮清清。刘浓目若沉渊,左手微微颤抖,轻轻撩着袍角挽于手中,转过树身,深怕惊赫了唱歌人,嘴里却喃着:“游思,游思……”
“惊风急素柯,白日渐微蒙。郎怀幽闺性,侬亦恃春容……”歌声持续,浅唱如月白风清,有女坐在红树下,抱膝于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