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跟杨氏坦白道：“小白菜是我拔的，虾子是我们俩一起吃的，至于酱猪肉……”他瞧了瞧外面的两只大狗，尴尬地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杨氏听闻是儿媳妇吃的，就放心了，拍着胸口道：“我还以为半夜进了小偷呢。”

    大伙们都呵呵笑起来，看见昨晚有份犯/罪的青年比划道：“夜里突然饿了，起来做面条吃。”还有那个虾子，是他特意抓来给媳妇吃的，才不是笨笨独有的。

    “行了，只要不是小偷就好。”杨氏摆摆手说道，哪里会追究这个。

    大伙们吃过饭后，卢家人郑重地对大家说，他们决定回乡看看。此话说出来，沈家大房的人都是错愕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现在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要不你们等等再走？”宋景微劝道。

    乔朗看了看父母，叹着气说道：“昨夜我们一起商量一下，还是觉得早点回去好。”他的父母老了，心里惦记着家乡。

    “好，既然你们都商量过，我们也不挽留。”看到他们的思乡之情，众人也都理解。

    “谢谢你们。”卢家的两老，郑重地对他们说道。在一起大半年了，大伙们处得非常融洽，这突然间说走就走，也是不习惯的。若不是实在思念家乡……

    “快别说那些客气话。”杨氏见到对方流露出的真情，也不争气地开始红眼睛，好像就要离别了似的，“路程其实也不远啊，年轻人们来往都非常方便，以后多点来往。”

    “是的。”乔云说道：“下回就该你们到我们家来做客了，可千万不要忘了来。”

    “嗯嗯，那是一定要去的，等过段时间，家里闲下来，一起去你们家做客！”沈东明说道。

    “那可这样说好了，到时候我来接你们！”乔朗笑道，爽朗的小声冲散了离愁别绪。

    “……”哑伯神情激动地比划，让他们一定要来。

    沈君熙对他回道：“一定来！我们回去看您。”

    他欣慰地点点头，一直点头。

    接下来的一天里，就帮着卢家收拾东西。杨氏给他们收拾了很多，让他们一道到回家去。卢家人不肯收，于是两家推来推去。

    可是不管咋样，第二天很快就到来，他们始终是在码头挥别了。

    每次这样的情形，总是特别惆怅。大男人们还好，只是稍微红了点眼睛，而女人们则是直接哭了起来。

    “大家保重，不管回去遇到啥问题，都要保重。”送他们上船之前，沈家夫妇在码头边拉着大伙们说道。

    “保重，不必相送，都快回家去吧。”卢家人说道，每个人互相道了别。

    看着大船离去后，杨氏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感叹道：“这次一别，就不知道啥时候再见面了。”

    “胡说啥，路程又不远，坐船舒服着呢。”沈东明说道，平时的船只确实坐得舒服，比坐马车好多了。

    “是的，以后每年还要送钱给哑伯呢。”宋景微说道：“希望哑伯长长寿寿，健健康康。”

    “嗯嗯，说的没错。”沈东明看了看家人，还有儿子沈君熙背上的宝贝大孙子，笑道：“好了，咱们都回家吧。”

    同一时间，混乱的梨花镇上，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女被人追着喊打喊杀。

    “就是他们俩个卖.国贼！害死了我女儿，他们该死！”

    这两个被人追杀的就是宋满和宋金梅，他们狼狈不堪地逃出了镇子，再也不敢回去了。

    消瘦了一大圈的宋满自怜地说道：“老天爷啊，我宋满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他原本的家财万贯，原本的风光无限，却因为一场战争而灰飞烟灭。他不信这是真的，接受不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为什么？”他的女儿宋金梅有气无力地倒在路边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贪生怕死，拿别人的女儿去作践……”自从敌国的军队被赶出国境之后，他们俩的苦日子就来了。

    之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凄惨。

    “你说什么风凉话，我还不是为了你？”宋满听见女儿这样说自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之所以去作践别家的女儿，可全是为了宋金梅啊。

    “别拿我做筏子，就是你自己贪生怕死！”宋金梅说道：“我早就让你逃逃逃，是你自己不敢逃！”当时的情况虽然危急，可是很多人也是冲破屏障，趁机逃出去了。

    宋金梅也有带着她爹冲出去的想法，可是她爹不敢，一看到敌国的士兵就吓得脚软，根本挪不动步子。

    宋满想到自己当时的表现，对女儿的指责无话可说。若是从来一次，他也还是不敢，因为他一想到士兵们手上那些尖矛和雪亮的□□就腿软。

    “那眼下怎么办？咱们身无分文，镇上又不敢回去……”宋满颓然地倒在路边坐下来。

    “是啊，咱们就活该等死吗……”宋金梅恍惚地说道，在镇上被人追了半天，她现在又累又饿，一点都不想动弹。

    “也不知道，老何逃去了哪里？”宋满说道，当初似乎看见老何自己背着包袱逃了，还带着一家子人。

    “知道又如何，他就会愿意收留咱们吗？”宋金梅哼笑道，有点凄苦地感叹：“这世上都是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怎会有人肯收留咱们呢？”她想到自己一介千金小姐，却轮到到如斯地步，便止不住悲伤和愤怒。

    以往宋家在梨花镇的人面也不少，如今她们出事了，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相帮。

    “如此说来，天大地大，已经没有我们父女两的容身之所了吗？”宋满满目悲哀地说道。

    “对……”宋金梅想了想，突然从地上坐起来说道：“爹，还记得咱们家那个出嫁的弟弟吗？”

    宋满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道：“哪个弟弟？你是说景微吗？”天知道他已经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儿子，要不是宋金梅今天提起来，他都快往自己的还有个儿子。

    那个儿子在宋满心里并不讨喜，也不算太讨厌，总的来说就是没有放在心上，他说道：“他不是嫁到农村去了吗？难道你想指望他……”宋满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连镇上都乱成一锅粥，只怕镇子外面的农庄也都被屠尽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好歹还是个指望，咱们尽管去看看吧？”宋金梅说道，她的双眼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宋满想想也是，反正自己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若是儿子真的还活着，看在他当初贴了不少嫁妆的份上，应该会收留他们父女俩。

    于是二人凭着一个模糊的印象，找路人问了路，磕磕绊绊地来到茶山村。

    这会子的茶山村，人人都在热火朝地建房子干活，看起来人多又热闹，跟别的冷清的村庄完全不一样。

    宋满和宋金梅很意外，为什么这里的人好像没有遭到战火的摧残似的。若是没有，他们的房子似乎被烧毁了，若是说有，又为何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干劲，完全不见战后的悲伤和沉默呢？

    总之奇怪归奇怪，宋满和宋金梅还是很惊喜的，这不就是代表他们要投靠的人也还活得好好地吗？

    两个陌生人的到来，让茶山村里的村民以为他们是战后的流民，虽然不至于热情招呼，却也客气地询问。

    “俩位是打哪儿来的，来我们村干啥？”

    宋满连忙说道：“你们，你们认识一个叫宋景微的人吗？我是他爹，他是我儿子！”

    “是啊是啊，我是他姐姐，他现在在哪？还好吗？”宋金梅也抢着说道，当初宋景微带着那么多嫁妆嫁到这里来，应该很多人认识的。

    “你是宋少爷的爹？”村民们吃了一大惊，人人都面面相窥，有人道：“可是宋少爷的爹……不是梨花镇的首富吗？”怎么会是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老头。

    “哎，我真的是他爹，我们……”宋满见他们不信自个，连忙叹气道：“还不是因为打仗，才落到这副地步……”

    众人看见他凄惨的样子，又听说宋景微确实有个姐姐，便只管说道：“那成，你们先到屋里喝口水，我们让人去通知宋少爷。”到时候若是真的，就是好事一件，若是假的，哼，就把这两骗子用力轰出去。

    “好好，谢谢各位。”宋满连忙说道，他连着好几顿没吃喝了，若是能有点吃的就更好了。

    村民们把宋满父女俩领进屋里去，有人给他们端上茶水，以及一些点心馒头。

    宋满和宋金梅饿狠了，看见馒头就一手抓一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几乎被噎着。

    “哎，慢慢吃，慢慢吃，先喝点水……”旁边的妇人看见了，连忙劝道，觉得他们真是怪可怜的。

    这若真是宋景微的爹和姐姐，就真是太作孽了，好好地一个首富，竟然沦落到这副地步。

    听见别人的叹息和唏嘘，宋满和宋金梅都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吃。他们根本不敢说出来，他们是被镇上的百姓追杀才逃出来的。

    而且也不敢回去找官府的人解决此问题，因为他们后来的所作所为，确实有卖/国贼的嫌疑。被梨花镇的百姓们追杀还好，找不到他们也就算了。可是被官府确定为卖/国贼，那他们就别想活了。

    宋景微这边，突然被村里的人来通知说，有两个自称是他爹和他姐姐的人来了。

    “景微的爹，还有姐姐？”杨氏和沈东明闻言，连忙问道：“他们在哪呀？怎么不带上来咱们家？”在他们心里，宋满和宋金梅那就是亲家啊，不管以前关系咋样，该做足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额，在村里呢！我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还是假，所以不敢贸然带过来……”那来通知的汉子说道：“主要是他们看起来太……”不像个首富呢，而像个难民。

    众人听了沉默下来，纷纷看着宋景微，这事他才是当事人，得他说话。

    “我出去看看吧。”宋景微说道，其实心里已经大概确定了，那两人应该是真的，因为除了那两人，也没人回来找他，更不会有人冒充他的爹和姐姐。

    见他站起来，沈君熙也跟着起来比划道：“我跟你一起去。”

    “对对，让熙哥儿陪你去吧，若真是亲家公和姐姐，就赶紧带回家。”杨氏说道，好歹是第一次上门呢。

    “嗯。”宋景微不做多说，和沈君熙一道出门去了。

    在路上向汉子问明了一些情况，听见宋满和宋金梅满身狼狈像难民的时候，宋景微也没什么感想。倒是沈君熙显得很吃惊，在他印象里，宋满是金光闪闪的，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有钱的。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踏足宋府的时候，他内心的那种忐忑和自卑。

    没想到只是过了一年多，宋满就沦落到这个地步。

    “说是打仗闹的。”那汉子搔搔头说道，也不太相信镇上的首富会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嗯。”宋景微心想，只怕不全是打仗闹的吧？间接原因当然有，更多的只怕还是因为他们自己作死……

    这时候宋满和宋金梅也差不多吃饱喝足了，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就开始打探宋景微的消息。

    得知宋景微在村里的声望如此之高，他们俩都显得十分吃惊，当然还有些许不屑，他们似乎觉得这不是什么很值得挂齿的事情。

    宋金梅说道：“我弟弟又是开垦茶园，又是种莲藕养鱼虾，那想必是赚了不少钱吧？”她更关心这个问题，因为当初那笔嫁妆虽然看着挺多，但是在她眼里还是不值一提。不过现在他们落难了，宋景微当然要有本事才行，没本事怎么养得起他们？

    “额，这个倒是不太清楚。”妇人迟疑地说道：“只是听说头年没赚到什么，不过这是应该的，毕竟才过了一年不到，又闹打仗，所以……”

    “那就是说一年多了，他还是吃嫁妆，没赚到什么银子？”宋金梅说道，就开始担心起来了，那点银子怎么够花呢？

    “我早就说过，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宋满嘀咕道，他早就不看好宋景微。

    “真是没用，也幸亏是嫁给泥腿子，否则人家还不嫌弃死他。”宋金梅也嘀咕道，却也不想想自己，长到二十一岁还是没有嫁出去。

    倒不是所有男人都配不上她，而是配得上她的人家不想娶她。愿意娶她的，自然身份上差了点，她看不上人家，所以硬生生拖到现在也没有嫁出去。

    而她弟弟的孩子，今年都会跑会跳了。

    等宋景微三人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衣衫褴褛的父子俩，大刺刺地坐在人家家里，一边嗑瓜子一边指挥这家的妇人，让人家去添茶添水。

    “……”宋景微首先认出了他们，确实就是宋满和宋金梅，虽然两人都变化了不少，但是还是很好认的，然后就沉默了，对他们的举止简直是无法苟同。

    “宋少爷来了。”

    被人提醒了一声，宋满和宋金梅才注意到，他们那一年多没见的亲人就站在门口。

    宋满看了看，认出了那个是自己的儿子，长胖了一些，稳重了一些，也威严了一些，这……几乎让人不敢相认。

    不过他还是唤道：“景微，你是景微吗？我是爹啊。”他站起来，就要往宋景微这边走来。

    “你们两个，出来外面说。”宋景微直接蹙着眉头对他们俩说道，然后背着手调头就走，走到外面的空地上菜停下来。

    宋满和宋金梅现在有求于人，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就跟着他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宋景微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就问道。

    “额……”宋满和宋金梅看了看自己身上，难堪又悲哀，讪讪地说道：“因为打仗……”

    “打仗？镇上的其他人怎么样？他们也无家可归了吗？”宋景微直切要害地问道。

    “……”宋满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宋金梅直起腰版，反问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落难了来投靠你，你不但不心疼我们的遭遇，反而咄咄逼人，这是什么道理？”

    宋景微说道：“想要别人心疼你们，也要老实地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你们本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突然说落难了就落难了，难道不可疑？房子呢？烧光了？钱呢？抢光了？”

    这下子连宋金梅也说不出话来了，她见鬼一样地看着宋景微，为何印象中的弟弟已经没了印象，已经跟眼前这个人对不上了……

    “说实话，我不欠你们什么，如果不是出于道义……”宋景微对宋金梅冷哼了一声，在他心里宋金梅算是一个杀人犯，还是个心思恶毒的罪犯，这种人真没有什么好姑息的。

    “爹生你养你，还给你钱，你说不欠就不欠吗？”宋金梅听见他有不想收留的意思，立马就炸了，说道：“你敢不管我们试试，就不怕别人说你忘恩负义吗？”正好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听着，宋金梅心里想道，若是宋景微敢说不养他们，他们就让宋景微身败名裂。

    他不是声望高吗？应该最害怕被人说闲话才对！

    “我没说不管你们，但是也要看看怎么管。”宋景微冷冷地说道，他一点都不在意别人怎么说自己。

    “谁理你怎么管，反正你要养活我和爹！”宋金梅抱着胳膊说道，知道宋景微不能不管他们，她便有恃无恐地了。

    “自然是会养活你们。”宋景微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对他们说道：“跟我回去吧，回去之后老实跟我交代情况，否则后果自负。”

    说罢他调头就走，跟与自己同来的青年，完全不管身后的父女二人。

    宋金梅感到没面子极了，她本以为会受到客气的待遇，没想到宋景微却是这样对待他们。

    “爹，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记得之前很好欺负的，现在却有种令人胆寒的感觉。

    而宋满早就胆寒了，他弱弱地说道：“别跟你弟弟硬抗，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他变得……厉害了起来。”刚才被那种眼神扫了一眼，宋满到现在还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呢。

    走在前面的两口子，一路无话。

    沈君熙不时地回头看看，那父女两远远地缀在身后，看起来却真的蛮可怜的……

    “别可怜他们，他们不值得可怜。”对宋满父女最清楚不过的宋景微，把青年的脸掰过来，不让他回头看。

    “……”沈君熙颇有点无奈，把媳妇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没有良心？”宋景微看他的脸色，自己的表情也跟着不好了起来。若是青年真的这么想的话，他就要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