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尤其是今年的夏天更是异常烦热难耐,云裳身披重孝,头上的孝帽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汗水湿透了。然而对面的人好像对周遭的炎热根本没有反应一般,呆呆的负手伫立在一扇空荡荡的墙壁之前。
楼铎此时已经是一个六十开外的人了,即便大凤朝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过大的战争,他这个武将出身的文臣也不必再亲临战场,然而岁月还是无情的染上了他的额头和鬓角,岁月的褶皱在这个老者的额头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头发和下颌处的胡须也是花白丛生。楼云裳跟着他走进书房,他便一直用满是银丝的后脑勺对着她。
云裳看不见他的脸,也就自然而然的看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
许久,他才轻轻的咳了一声,“云裳。”或许这两个字对于这个父亲来说已经有些生疏,楼铎叫出了这个名字,嘴角却忍不住泛上了一丝的苦笑。
“嗯。”云裳在他背后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母亲……可走的安详?”楼铎的声音更加低沉,隐约的透出一点让人捕捉不到的忧伤。
云裳一愣,裣衽低首道,“是,母亲走的很安详。”楼铎放在身侧的手掌微微蜷起,看着那空荡荡的墙壁。云裳望着他的背影,一丝不忍涌上心头,把这番话在心里好好的琢磨了一遍,才说道,“母亲久病沉珂,日日缠绵病榻,如今一朝跨鹤西游,也好过日日苦挨。所以,您也不必太过伤心。”
她从前总是丁姨说起楼铎对母亲如何如何的眷恋,但是怎奈母亲的心却始终是楼铎走不进去的高高门槛。即便是给这个男人生了三个子女,母亲还是执意要回到扬州老家,在那里了却残生。
大概……是因为她所深爱的那个人,他的墓还在扬州的缘故吧。
云裳看楼铎没有反应,而自己已经看透他和她之间的情仇恩怨。无论那些情仇如何的波澜壮阔如何的凄美决绝,但那终究是别人的爱恨情仇,别人的聚散离合,和她……并无关联。低低垂下眼帘,浓密而修长的睫毛覆盖在她的眼睫上,扑闪扑闪的看不出情绪。
“云裳。”楼铎终于转过身,看向了这个自己七年都没再见过的女儿。
“嗯?”她也抬起头。
她的眉修剪的长而柔美,淡淡的扫了一点眉粉,清朗得如同远山之巅,她的眼和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竟是那么的相似,圆润而黑白分明,看上一眼就如同像是全身被浸泡在了清冽的泉水之中,她的鼻子娇小而不失秀气,唇似半熟的樱桃一半,透着股浅淡红泽水润,尽管这张面孔还稍显稚嫩,但是她的五官和那个女人是那么的相似,像到了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是自己当年在跑马坡上,第一次看见了十六岁的她一般。
他甩了甩头,抛去了脑中这个荒诞的想法。
看他的神色挪揄,云裳刚刚还在悬起的心忽然就沉淀了下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对他并无特殊的感情,有关于他的所有,不过是从丁姨和香香的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而那点所谓的骨肉间的心灵相通和血脉里流淌的血……云裳浅浅的笑了。真是荒谬,就算是真正的骨肉至亲,又和她能有什么瓜葛……
楼铎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娃脸上闪过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冷淡笑容,有一时的错愕,她的眼中有着那样和年龄不相称的老成和深沉,有着以他大凤朝丞相的阅历,竟然也读不明白的内容。
她……真的是楼云裳么?
楼铎定定的看着她,而楼云裳也回望着他。
“她可还留下了什么话?”
“没有。”
“你去吧。”他重新回过了身儿,对着那扇空荡荡的墙壁。
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么一个瞬间,她竟然看见了,楼铎眼中那鹰隼一般的锐利神采,嗖的一声,不见了。
“小姐,小姐,怎么样?”院门外,香香和丁姨早已经等在了那里,香香挥动着手里的帕子,一个劲儿的摇晃云裳的胳膊。
“老爷他有没有怀疑夫人的尸身……”丁姨才开了个头儿就听见脚步声,是艾管事,丁姨只好住了嘴,看向他,“艾管事。”
这是一个极其精明的男人,微微有些驼背却不影响他健硕的步伐,几步到了她们跟前,艾管事弯了弯腰,算是行礼,“五小姐,二夫人给您安排了住处,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云裳点了点头,带着香香和丁姨一起去往别院。
越往前走,香香的眉头就越皱,眼看的眼前的大树越来越浓密,她忍不住拉了拉丁姨的胳膊,小声嘀咕,“咱们相府从前有这么一个地方么?我怎么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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