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并河套而无所作为——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那么远的事情呢?”老头子声调平和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得政事堂中诸人一片明悟。
柴荣叹了口气,这就是差距了,自己虽然也看到了契丹骨子里的虚弱,却只想到契丹因此无力难犯,却万万没有冯道想得那么深远——李文革这步棋竟然是看准了才走的,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又输给延州了。
“虽然如此,辽使如今就坐在京中,接见与否,皆关乎朝廷威仪,不能答应他交还丰州,却也不能叫他自家去寻李怀仁。既不能示弱,又不能摆明了趁人之危有伤朝廷颜面,如何谈判,似乎还要商榷……”王易缓缓道。
“有什么好商榷的,就由王文伯代表枢密院和孤去与何鲁布谈,明白告诉北国,若要李怀仁交还河套不难,只需将幽蓟还来即可!”柴荣面色坚毅地道。
……
“你了这许久,还不是一个意思,要朕废了君贵?”
郭威面色苍白躺在榻上,两只眼睛却满含着讥刺味道看着坐在榻前的王殷。
王殷却满不在乎:“你是做了皇帝了,总不能让众家兄弟在你身后一个个没了下场!”
“身后事岂是求来的?”郭威不动声色反讽道,“人若是犯了糊涂,莫是皇帝,便是神仙也救不得。七哥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这个道理难道还堪不破?”
站在寝殿之上总责宿卫的赵匡胤背上汗水涔涔而下,皇帝话语中警告意味如此明白了,这位王大帅却兀自不觉,还在纠缠不休,当真是胆大包天,若非有从龙拥立大功,又是皇帝做枢密使时以兄事之的旧人,便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掉的。
“柴荣毕竟不是你亲生,此刻你活着,话还管用,待你不在了,天知道那刻薄子会对兄弟们下何等辣手,与其到时候九族被诛,还不如趁着你还在讨个法,丹书铁券,又不是没有先例的东西,你便那么气?兄弟们只想乞一活命,便这么难么?”王殷愤愤不平问道。
郭威静静看着自己这位大哥,面色平静地道:“活人都靠不住,丹书铁券不过是死物,便那么靠得住?”
“那你怎么办?”王殷两只眼睛圆睁,质问皇帝。
郭威依旧不动声色:“怎么办?秀峰是怎么办的?他难道不比七哥聪明?他既然都让了,七哥为何便让不得?”
王殷瞪着眼睛道:“秀峰的事情你还有颜面提么?亏他对你忠心耿耿,你却如此负他,听闻他在商州生了病,要我,这病也是被你伤透了心才做下的。你早日召他回京,他这病便能早一日好将起来!”
郭威轻轻摇头:“即便我召他,他也不会回来的,若能回来,他当初便不会执意逼我放他走……”
王殷哼了一声,却没话。
郭威也不着急,淡淡地道:“我们这一辈人,风风雨雨几十年了,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是乾佑之乱闹了生分。能一路走到今天的,本就只我们兄弟几人。这些年来,我们打打杀杀,究竟是为着什么?七哥,你和秀峰当年一力将黄袍披在我身上,又为的是什么?”
王殷哼了一声:“拥戴你做天子,弟兄们才有天年富贵,这个年月,谁不为自己这条命多打算打算?”
郭威了头:“初时我也这般想,只是皇帝做的久了,才渐渐有了体味,才知道什么是家,什么是国,什么又是天下!”
“那些家国天下的大道理,我是不懂的,你也不用白费力气,秀峰倒是听得懂,可惜被你赶走了!”王殷摇着头道。
郭威轻轻一笑:“七哥看了秀峰了,他逼我逐他,一方面是自保,另外一方面,却也是为了我死之后这家国天下不至于再生大的变故。冯道老头子一天到晚将众生黎庶挂在嘴边上,他却不知道,这天底下能以众生黎庶为念的,并不只是他们这些科制出身的读书人。我虽然是大头兵出身的武夫,胸中亦是有家国天下之念的人。当年出镇邺下,我原本是有机会将家眷全数接走的。就为了这个天下,就为了朝廷所谓的纲常制度,一念之差,便害了满门,郭家无后,我已经无颜见祖宗于地下了……”
到这里,他支起了身子,盯着王殷喘息着道:“为了这个家国天下,我连全家一百六十多口姓名全都抛下了,七哥,你想想,我能让他们白白死掉么?”
王殷目瞪口呆,不出话来,却听郭威淡淡地到:“君贵这孩子,我看了许久了。他与朕同病相怜,都是苦命人。他或许不算个好孩子,不算个好儿子,不算个好侄子,但是,他是个好皇帝……”
……
延州,节度府,白虎节堂。
一如往日,白虎节堂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内卫营的卫士,戒备森严,堂内,延州历史上第一次财政预算会议正在召开。李文革此番打破惯例将财政会议放到节堂来开,就是为了让与会者提高对内政问题的认识,节堂内外严密的岗哨布置以及开会前临时发放的会议代表证件无一不向与会人员昭示着这样的一个事实——财政预算属于军国大事,非但不能轻忽待之,寻常人甚至根本没有与闻的资格。
此刻白虎节堂内坐在上首的是李彬和李文革这一相一帅,秦固、周正裕分别率领着文武两班官吏坐在两边,而中央位置却摆放了一张案,案子前端坐着一个身穿绿色公服的女人,正是八路军节度录事参军事陈素,在陈素两侧各坐了两名九品的文官,年纪都不算大,却是直接归陈素统辖的书令史。
而坐在陈素对面的则是一位身穿绯红色官袍的五品大员,却赫然是延州节度判官文章。
陈素是背对李彬李文革而坐,文章却是面对而坐,然则此时这位文州判已经顾不上腹诽这种布置给他带来的尴尬和别扭了,甚至眼前这个录事参军事那令人敏感的性别问题也已经被他忽视,此时的文章满面都是细碎的汗水,手中的茶盏早已喝干,他却浑然不觉,声调急切只是话。
“……今年是第一年实行公田,田赋收入几近于无,商业税赋乃是州府全部收入来源,四六分成的比例本来便已经叫大头为节度府抽去,州府所剩仅只四成而已,这么收入实难延续州府行政。今年是公田的第一年,节度府也指望着明年延州农事能有一场大收,无论是劝农耕垦荒田还是分肥打造农具,都要官府操持,延州有十个县,有近百名大官吏,若是抽成只给二成,不要官款,便是大家的俸禄能发齐就是侥幸了……”
“文大人!”陈素声音轻柔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文章的话语,“根据参军会议的测算,延州明年的工农业比例是七比三,也就是明年节度府预算中关于延州工业建设的投入乃是农业投入的一倍还多,而这些投入都不需要延州在明年内产生回报。而三成的农业投入也是由节度府开支,仅此一项便要消耗缗钱三万五千贯,节度府辖下四州,以延州为最多,若如此文大人都还觉得不够用,那么庆州只有两万贯,夏州宥州各只有一万两千贯,岂不是更要捉襟见肘?商业税赋允许地方进行提留,这本已是太尉和丞相体念诸位大人治化不易,特加恩允,两成已是节度府所能让出的极限,大人须知,其他州县也是太尉丞相治下之官,人家也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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