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了。傻子都知道,一个女孩子不懂诗文,满脑子铜臭·这下别说联姻,恐怕传出去就是京城笑柄,将来连自己在这四九城里都再难抬头做人。
刘建荣虽然是弃文从商而成巨贾,可骨子里的四民之念却是根深蒂固。他本人从商,可几个儿子却是布局到军政两界,而在女儿的教育上更是生怕授人以柄。他现在看着这个忤逆女,一直从容淡定的脸庞上已经是青气森森,扶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掌青筋直冒。
郑宇这个时候也已经呆住了。
他自然知道,这句别扭的“比喻”是对面的女孩子有意试探自己,或者也可以认为是向自己传递一个信号:我已经知道你是那天戴银面具的人了。
虽然对于对面女孩子的身份早有猜测·但这一刻,郑宇仍然感到了一阵眩晕。小猪面具,摇曳的长裙,侃侃而谈的矮个子青年,与面前这个规规矩矩的美貌少女融合在一起,渐渐变成了一幅别具一格的画面。
在这一刻·旁边的人和物似乎都消失了,郑宇的眼前只剩下那一夜的荷塘秋雨,天空中飞舞的萤火虫,一男一女两颗寂寞和忧郁的心静静地倾诉,小猪面具之后言笑晏晏的少女。他呆呆地看着女孩子,四目相对,竟然就这样默默地对视。
旁边的刘建荣看着自己的女儿放肆地与男子对视,原本已经要忍不住发作,可再看看那位“陈先生”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股火已经如同要爆炸一般。
大庭广众之下,一男一女就这样直勾勾地对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正要呵斥,却听柯山微笑着说道:“陈大弟,没想到你和女公子倒是有些投缘······平日陛下常说,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读军校有些读得痴了,心气一上来就有些不分时间地点……你这些期货经先放放,哪有见了别人家的女公子就不管不问讨教经商心得的。”
刘建荣闻言心头一动,知道这是这位柯山在提醒自己的同伴,也是提醒他刘建荣。
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现在看来还有点“傻气”的青年,恐怕才是今天的主角。这柯山敢公开讲对方和皇帝的关系,想来也是点醒旁人那位“陈先生”的背景身份。刘建荣虽然愤怒,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他看着自家女儿垂下头,双颊微红,心里虽然已经恨极,却也知道这不是发作的时候。他看了看那位赶忙喝茶掩饰的“陈先生”,回想着方才两人的神态,又看了看柯山,心中忍不住开始了盘算。
自己对这个宝贝女儿期望甚深,原本就准备攀个权贵世家,好真正糟固住自己的家族事业。现在看来,面前这个柯山只是个牵线搭桥的,正主怕还是这位“陈先生”。看看女儿的神态,再看看这位猛喝茶水的“陈先生”·刘建荣再迟钝,也知道这两人是看对了眼。虽然有些感慨于世风日下,今天这男女后生劳什子的“自由恋爱”着实荒唐,可刘建荣也不得不盘算·这“陈先生”看来也是新皇信重的新贵,不管对方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自己的女儿,甚或两人此前恐怕还有些往来,但既然有了这层意思,如果真成了好事,想来也亏待不了自己的女儿,而自己也算是和皇帝身边的新贵直接挂上了勾·也未必就逊色于和那些老牌世家联姻。话说回来,现在新皇地位稳固,国内很多老臣在此前的整肃中人仰马翻,众多新贵上位,真交结了其他豪门世家,一旦政治上风云突变,只怕自己借光不成反倒要吃瓜落。与其如此行险,倒不如干脆顺水推舟搭上这门亲。这新皇身边的新贵·将来自然是要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年纪轻轻已经如此得力,将来入阁拜相也未必遥不可及。
一念至此·刘建荣再看着这位肤色微黑,戴着大眼镜,有点沉默寡言又透出点憨气的青年,居然越发觉得对方深沉内敛,前途无量,连带着连自己这个长女也越发顺眼起来。这一男一女,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其实我们都是萤火虫,”郑宇看着女孩子,微笑着说道,“人的生命很短暂·在这短短的几十年中,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绽放出自己的光彩,照亮世界,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印记。对于天地,这几十年不过是一瞬间,而对于我们每个人却是生命的所有。珍惜这几十年的弹指一挥间·履行上天交托给我们的责任,如此而言,人生就无憾了。至于最终留下了多少功业,原本并不是最重要的。”
“过程本身就是目的。”郑宇盯着女孩子,视野之内就仿佛只有眼前的这个倩影,“按照自己的想法,很认真地过完一生,这就是人生的目的。来了,做了,用心了,一辈子很努力,我们在死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遗憾。”
女孩子抬起头,微笑着看着这个面孔陌生,却又仿佛熟稔到极点的青年:“可我们的生命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我们对父母承担责任,也对自己的······家庭承担责任。如果只是想着自己的想法,对他们又如何交代呢?”
“父母都是希望我们幸福的。”郑宇说道,“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子女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守,每天充实而快乐更让父母欣慰的呢?关键是要对自己的选择有信心,要勇于坚守自己的本心。只要你相信这些就是你想要的,那就应该勇敢地坚持下去。”
女孩子默默地看着郑宇,半晌之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刘建荣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看样子,这两人彼此投契是没什么疑问的。眼看着这桩美事已经“十拿九稳”,饶是刘建荣“养气”功夫不凡,此刻也不由得心花怒放。
不过,在女儿和“后辈”面前,他的尊严体面是丢不得的。之前郑宇等人是皇帝亲信,在他这个长者面前也是平辈论交,可现在眼看着这位将来就是自己的“贤婿”,刘建荣也顺理成章地开始以长辈自居,说话就难免带了些自矜。
“······这孩子,从小顽劣,两位见谅……”刘建荣嘴上训斥女儿,脸上却挂着笑意,“小夜,你出言莽撞,有失家风,为父罚你回去思过半日。不必多说,下去吧。”
刘紫夜偷眼看了看郑宇,看这人还在不知死活地盯着自己猛看,心头又是羞恼又是甜蜜,心里七上八下乱纷纷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想一想自己刚才鬼使神差一般冒出来的那些话,简直想要找个地裢钻进去。听了父亲的话,赶紧给众人行了礼,如蒙大赦地返回了后院。
郑宇这个时候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这人天生脸皮厚,当下喝了几口茶稳了稳心神,马上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镇定。
“攸之啊,听卓峰大弟说,你今年不过二十二岁,不知家中还有什么人?”刘建荣盯着郑宇看了半天,越看越爱,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曾……有子嗣?”
郑宇还没开口,旁边的柯山已经笑着接过了话茬,“刘爵说笑了……陈家兄弟尚未婚配,哪里来的子嗣?他这人勤劳王事,这些事情上头说不得要我们这些人帮着费点心……刘爵要是有意,也不妨帮着留心一二。”
刘建荣和柯山四目相对,各自了然。